长淮诗典期大卫专辑
北京酒渣鼻的医院 http://m.39.net/pf/a_8733714.html
大卫,男。本名魏峰。年农历七月初七生于江苏睢宁,现居北京。做医生十年,诗刊编辑五年。《读者》首批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社第十四届青春诗会(年)。曾被读者以网络投票方式入选“中国十大优秀诗人”。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等文字。著有随笔集《二手苍茫》《爱情股市》《别解开第三颗纽扣》《魏晋风流》,诗集《内心剧场》《荡漾》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秘书长。《中国新诗》主编
他抒情,但不刻意。深情,又不滥情。
所有的高潮都与死亡有关,所有的色情都与爱有关。
在最激情的时刻,也同样是爱得最绝望的时刻。读大卫的《荡漾》,就是在读大卫本人,就如同在抚摸他,从头到脚,从肉体到灵魂。
诗,是不懂得欺诈和隐藏的。诗集《荡漾》有多种形式,可狡黠,可温柔,可暴戾,亦可抒情;可孤独,可热闹,可低落,亦可高潮。但无论何种,都是诗,都是大卫之诗,是诗之大卫。
我把这如诗的大卫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剥去他柔软的外壳,露出其赤色的果核来。我想要捏碎了他,又舍不得这色情的诗意。
——贾雪
大卫专辑
着迷(组诗)
在河流的转弯处,大地有时是句子与句子的相碰
大地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
所反对的全部。别想在大地的怀里
找到河流与蜜蜂
我们是被大地命名的人,但我们又没按大地的意思办事
我们是大地亲自命名的万物中的一种
或者是大地所制造的——
喜悦,狂欢,空虚,寂寥,悲欣,慷慨,愤怒,火焰,宁静……
天空从来都是自顾自地蓝,蝴蝶憩息于竹篱时
是个唯物主义者,人在大风吹熄的地方
把脚印留在道路上。飞鸟是大地更轻的飞翔或者
更低处的摇晃。那半夜启程的人,在石头里找到了骨胳与哲学
在河流的转弯处,大地有时是
句子与句子的相碰
青草像人民一样弯下腰去
风对尘世的吹拂,仿佛有人
趁上帝睡着的时候,秘密地摧动了万物
膝盖上的父亲和祖国一样有着坚硬而又优美的弧度
当我跪下来,哪一块土地
都会生出长长的翅膀和比翅膀
更长的孤独。当我跪下来
膝盖上的父亲和祖国一样有着
坚硬而又优美的弧度
更低的尘埃里,大地
节制了她的美
当所有的草
都随风起伏
河流就成了一种态度
祖国的坎坷或许就是
我早逝的父亲
未曾走过的路
当我跪下来
膝盖是膝盖
泥土是泥土
当我跪下来
我已分不清
父亲与祖国
哪个是肌肉的颤抖
哪个是骨头的歌哭
大地铺开一张柔软的兽皮,我只是它其中的一个图案
这是我的流域,树把影子掸下来
风吹过的时候,树在动
影子也在动,仿佛那是另一个我
正在用手掂掂灵魂有多重
冰融化的时候,河流正在拐弯,树杈间,新雀初啼
草籽在岸边苏醒,风,踮着脚尖跑过大地
向绿借一点,向红借一点,用整个身子作抵押
大地铺开一张柔软的兽皮,我只是它其中的
一个图案,不是最深的,也不是
最浅的,作为一条屡屡被误解的河流
我只能疯狂地结冰,仿佛结冰是一种本能
而疯狂才是最值得一干的事情
风从河面上吹来时,尚有一点点凛冽
我看上的风景,皆有性别
没有一块天空可以让我变蓝,
春天带来了十万匹豹子,将世界一把推开
我把我的女人往死里爱……
颤抖的词
狮子在群山之巅奔跑
凛冽的嘶吼,让石头与血
同时抵达了桃花
正在失重的,除了天空就是生命
山峦趔趄着身子,她的一草一木
都是盐在呼喊
今晚,我最害怕梨花与杏花
提前停电
死亡是那么深刻而具体
樱桃红起来了,一个词,以蝴蝶为肩
大地变形之后,风正经过这里
它将和草籽一起,把春天重新布置
两个人同时弯曲,足以让世界变成另一个样子
这是绝望的姿势,这是幸福的
另一种颜色
用整个大海才能布置你的腰肢
你在我的身上起伏,远山
正在沉沉睡去
我要的孤独,比孤独这个词略大
疯狂是一种必须,而寂寥才是此刻的
全部意义。天不可能一下子就黑的
它是慢慢地笼罩,慢慢地落下来
仿佛万物都不存在一样
它慢慢落下来的时候,像下在心里的雨
像比羽毛还轻的呼吸
我爱你,是玫瑰对百合的偷袭
是风把多余的黄昏刮去
你在我的怀抱里慢慢地变红、变黄、变蓝、变粉、变绿
你在我的怀抱里,慢慢变成绝望这个词
你在我的怀抱里,慢慢地变成哭泣或者
亲爱的哭泣……
黄昏如约而来
两个人同时弯曲
足以让世界变成另一个样子
我喜欢一个词
我喜欢一个词,她的四肢充满了力量
她的每一个笔划,都是春草在发芽
我读出这个词,她是一个城市的名字
我写出这个词,她是一个个正在消失的影子
这个词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像一滴血输给了桃花
这个词正在变得越来越小,像宝石,把针尖缩回到云层里
我喜欢这个词,雅且安
我心疼这个词,震且撼
春天不死,用这个词哭泣
春天不死,把这个词放在灵魂里
母亲,我看你来了……
像一场雨,你把自己下到了地里
天空多么高远
燕子稍一使劲就飞到了天边
在蓝天下变蓝,母亲,什么样的颜色
可以形容你,你的呼吸青中带紫
你的血压红中带绿,母亲
我睡着的时候,你把我丢在温暖的被窝里
而我醒来之时,你的身子已是冰做的,母亲
什么形状可以摹绘你,从三角形到平行四边形
哪一根线条是你留在世上的影子,母亲
时间这块橡皮把你轻轻地擦去,大地多干净
再也找不到你的脚印、你的踪迹
明月孤悬,每一棵树都像生锈的小提琴
母亲,大地收纳了你,你睡在这儿多么平静
草绿得像刚从妈妈怀里
跑出来的孩子
母亲,柳枝返青的时候,是否
我们已互相忘记?天空太低了
我不能用你的名字命名星辰
风吹得多么缓慢,仿佛它经过我的时候
像你一样患了关节炎
母亲,你睡着了吗?我要用世界上
最小的声音喊你,用刚刚解冻的河流
喊你,用悄悄变绿的草地
喊你,用你曾经用过的名字
喊你,用你不认识的字
喊你,用灶头的柴火
喊你,用一阵浓似一阵的炊烟喊你
——直至把你的耳朵喊聋
母亲呵,把你的耳朵喊聋
你就再也听不到我的哭声……
致母亲
什么样的风,可以把你屋顶的草叶吹乱
甚至,吹出那些草叶背光的一面。这个下午
想你,很突然,当时站在房间里
忍不住,全身发热,甚至有一点点的抖颤
眼泪突然哗地下来了……妈妈,我想你肯定因为
你想我。天气转凉了,我不能为你加衣
你亦不能为我掖被子,这些年
阴阳两隔,你我皆孤单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在异乡的路口
为你烧些零碎的纸钱,那些火焰
全是冰冷的火焰,那些灰烬
皆为发疯的灰烬
妈妈,燕子又将南归
而我,却颤抖得抱不住自己
这风,就要把人间吹蓝,头顶上的天空
呈穹窿状,正在来临的黄昏,带了一点点
烟味。妈妈,昨天我见到的丝瓜花
开得真好,那清香,仿佛不是来自花瓣
而是直接溢自藤蔓。如此美好的一天
就要过去了,妈妈,太阳正在缓缓落下
仿佛我看到你走在咱家屋后,又摘了一个大南瓜
小时候,你养不起一个儿子
而我现在却养得起十个妈妈——
哮喘的妈妈、肺气肿的妈妈
咳嗽一夜不停歇的妈妈
贫血的妈妈、脱发的妈妈、耳朵有些背的妈妈
神经质的妈妈、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
煤油灯下缝补旧衣的妈妈
推了半夜的磨直不起腰的妈妈
把棍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妈妈
……十个妈妈都走了,现在
我没有一个妈妈可喊。全世界都给我了
却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妈妈——
哪怕哮喘病的妈妈
心脏病的妈妈,神经质的妈妈
露从今夜白,妈妈
作为你骄傲而又放心不下的儿子
微凉之日,妈妈,我是自己
亦是万物——
那高过天堂的幸福,是我的
那低于尘世的耻辱,也是我的
想起一个人(朗诵诗)
从未收到过康乃馨,不知道康乃馨是什么样子的母亲
从未收到过玫瑰,不知道玫瑰代表着什么的母亲
把村子当作祖国的母亲
一辈子也没有给我留下一幅照片的母亲
我只得用河流想象你的腰肢
用云彩构思你的皱纹
用煤油灯描绘你的叹息
你从未别过发卡,所以喜鹊刚停上树梢时
我是不能比喻的
你从未戴过戒指,所以月亮穿过树梢时
我是无法形容的
风吹过你的时候,风是停不住的
如果减去十岁,我就是你的情人
在你的房前遍植鲜花
在你的前额遍植月光
我会对你耳语,对你说世界上
最轻最轻的情话
我会对你呢喃:噢…噢…我的小坏蛋我的小宝贝
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妖精我的小狐狸
我要让全世界的心都为你疯狂
天空无数次地翻转过来
从没有收到过玫瑰的女人
你活得多么无奈、多么沧桑、多么失败
再过三十年,我就是你的父亲
我会带你去田野里疯跑
带你去吃肯德基麦当劳
我会把你举过头顶
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喊你……妈妈……我的小妈妈
让你坐滑梯,让你分不清韭菜和麦子
我要把星星哄进你怀里,我要轻轻地拍着你睡去
我的小坏蛋我的小宝贝
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妖精我的小狐狸
睡吧,睡吧,从未收到过玫瑰的女人
我是你留在尘世的最后一件衣裳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明月高悬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
明月高悬,有人比明月更孤单
带电的玉兰
想你的时候我是安静的
玫瑰经过百合的时候产生了风
用芒果或者柠檬命名你
其实你没有名字
你是群蜂翩飞的山谷
填满你,除了午夜的月光
还得加上早晨的花香
想你的时候我是安静的
你的背影是珍珠遇见了水晶
你不是颤栗,你是孤独袭来时
带电的蜜!
玉兰:海之花瓣
我之所见:大海咻咻地喘息
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把自己抽空
并用狼群偷换了自己
我之所见:涨潮的时候
没通过老虎与狮子,我们之间
就有了比喻
大海澎湃起来的时候
有人孤独,有人在孤独中
遇见了野兽
月亮不是悬崖,但月亮
拿出悬崖的时候
玫瑰无路可走
多么艰难,当浪花拍岸
摸索的手,不能在礁石上
找到答案
多么艰难,当我一边爱你
一边产生悲观
虚无不再是虚无
它上升的时候
总是制造真理,而我
只能旁观——
冰是水的骨头
但水,从来都在水中变软
而寂寞,多么豪迈
多么清澈,多么辽阔
你在天空下走着
久了,和天空互不认识
明月升起,并不意味着大海
长出了新的喉结
你是竖琴,我的绝望在于:不知怎样
才能把你铺展在地
我的绝望还在于,因为你的加入
绝望没有了意义——
世间从未有过玫瑰
你见到的玫瑰只是
玫瑰从玫瑰中抽出的身子
燕子矶
一只超低空飞行的燕子正试图拎起暮色
肯定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在故意迷失自己
我不是游子——游子从来都在远方
月光缺席,没有一朵浪花可以提供故乡
在一条江的上游写诗
辽阔是他自己的事
两岸的暮色,到底是谁伸开的翅膀
母亲不在,每一厘米都是他乡
红叶
红啊红啊红啊,一山的红抵不过一个乳名
那燃烧的,那十月的,那经霜的与未经霜的
每一片枫叶上都有一千条动脉
除了火焰,人间没有别的颜色
每一棵树都在恋爱,露珠不是心跳
星星也不能算作热切的喘息
幸亏我与这座山擦肩而过
不然,一个疯子会遇上另一个疯子
青木关
路从这儿拐了出去
几百年前我就经过这儿
鸟飞过头顶之时
它对我,比对缙云山
和嘉陵江更感兴趣
仿佛我是它
刚刚产生的影子
经过青木关的时候
有人把我的前世
轻轻丢在这里
宝峰山和虎峰山仿佛
两只手掌,轻轻
相碰,就把寂寞
拍出了声响
一条路走得太快了
会长出羽毛
我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支部队
进关的路和出关的路
有着同样的脾气
树开花的时候
花不在原来的位置
空山
仿佛曾经来过这里,一个人的夏天
山中的石头像不守纪律的孩子,很散漫地卧着
从人间走进,吹我的是快哉之风
我说清,说凉,如果再有一个人,就可以说:爽
你不在,我只能说,所有的溪水都是潺潺的
哗哗的,也是凉飕飕的
其实我更愿做一把尺子,把漫山的绿色
一寸一寸地丈量,因为我的到来
山,空得更像一座山
一粒鸟鸣洗不亮树叶
寂静到来之前
我该如何安排身子先撤
来不及了,春天
来不及了,春天
就要说出那个字
第一片叶子还在树上
爱情,距此也就三十到五十公里
来不及了,春天
火车就要把一个人带走
车轮仿佛钢铁做成的刷子
能刷绿的都叫树枝
来不及了,春天
那个字还没有说出来
生活就像一颗卷心菜
一个我包裹着无数个我
沸腾
火焰让水上升,有一种温度
专门用来沸腾
舌头是最早染绿的叶片
有些滋味必须先放出去
缺少凉水
人间的热度如何降下来
从一种口味开始
青菜之青,白菜之白
烹大国若小鲜
如果愿意
鲜字后面还可以再加个“也”
去年我就说过:
流水东逝就让它逝去
在人间走动
时间是一双更长的筷子
谁都是小菜一碟
如果遇到一场雨
如果在天台山遇到一场雨,该做一棵树
还是一片叶子?蜜蜂带来黄昏
鸟鸣如果再浓一些,溪水就不敢独家使用
潺潺这个词。不知名的花开在山腰
如果一场雨突然来临
如果雨点是小尺寸的马蹄
放下欲望,她是不存在的
一座山不带女字旁
——人间也是这样
莫名的山谷
莫名的山谷,浆果的绒毛在风里变软
习习凉风仿佛蝴蝶的一次晕眩
因为我的到来,山谷成了一个巨大的存在
后半夜会有风缓缓地吹佛,幽蓝的树枝
停不住身子。静霎……我在我里消失,谁先走进山谷
谁就在空虚中成为他自己
没有什么是你可以抓住的
月光伸出一万条手臂,世界并不因此而增加摇晃
山谷像一个空信封,作为没有地址的人
哪怕萤火虫飞成醒目的邮政编码
上帝也不知道把我寄往哪里
和岩石下的那颗小草比沉默
影子是刚长出的根系
树叶与风相遇,你可以说这是一个人与自己较劲
也可以说作用力遇到了反作用力
隋梅:让一棵树走进人世
没有力气说出这个下午的重量
与隋代相距大约五米,不远处是另一重台阶
如果不坐在凉亭里吃这几只桃子
肯定比现在要走得更高一些、更远一些
一只蝴蝶倏地飞过,仿佛最后一阵暗香
一朵花最轻的死亡
浙东南。夏天。谁代替我站在这里
一千四百年来,多少扑鼻的花香开成了
大吨位的推土机
似乎要把世界轰隆轰隆地埋葬
多少落花凋得一钱不值,用错的形容词
也不过如此,赞美亦即堆砌
让一棵树走进人世,可以再快一些或者
再慢一些。初来乍到,对山中的事物
通常不能正确理解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棵隋代梅树
长达一个下午的清澈
或许我就是这山中的某一种植物
——最绿的也最笨的,最胆大包天
也最小心谨慎的
就这样
大风带走鸟群就这样
天鹅:上帝随手签下的空白支票就这样
世界平静如斯,除了我
还没有人敢大声喘气就这样
万物皆可以用小口径的杯子来量就这样
一个女人相当于六两月光就这样
转身离去,平静得像恩爱了一生的人就这样
午夜醒来,床饿得像一匹狼就这样
为这一瞬的眩晕,我曾准备了三千个心跳就这样
那什么什么终于提前三周死掉而不必等到元月六号就这样
麻木比死亡更有高潮
亲爱的,亲爱的,就这样,多好!
静
漫游者,请把这堆寂静撑开
碧潭为口
小小竹排:恋爱中的舌头
对着一片竹林说爱
心是空的
有时候,你只能把天空倒扣过来
早起的鸟儿
是上帝顺手打出的快板
千万别在雨天和竹笋恋爱
一夜之间
恨,也会呼啦啦地冒出来
流水哗哗东逝,万物不过尔尔
每个人的前世都是一根竹子
现世却只能做一根牙签
区别就在于:
有的粗些,有的细些
下午的梨园
十二点过后,风能带着梨树
飞上天去
你看到的枝条
类似于某封情书中的破折号
个大是一回事
个大、皮薄、多汁是另一回事
一垄垄套种的大葱,并非提醒你
婚姻里可以套种爱情
大野无人。秋天发挥到了极致
别指望开春
和梨花相比,宽恕更是个易凋的词
雪夜广场
你感觉到的宁静
其实是一种别样的白
逐渐升高的广场
仿佛一张巨大的饺子皮
我走后的每一夜
都是韭菜鸡蛋馅的
原谅一个离家者,怂恿火焰
做雪的表妹
那排新植的银杏树
两个小时前就让位于那堵墙了
这个地方曾经被我写过两回
爱上一个女人也不过如此
第一回是爱
第二回是爱得死去活来
草垛
谁能否定麦浪不是神的翅膀
太阳更像一匹野兽
葵花是它金黄的爪子
我愿把这个不甚规则的草垛
说成上帝最爱使用的一枚私章
向晚的风里,尚有许多心跳
我不敢动用
贪杯者,醉了才把酒瓶掷去
麦桔:一根为马,三根为家
遍地月光,乱成群狼
你听见血液奔突了吧,一个异乡人
他在体内饲养了万千红狐
灵魂是一个椭圆形的打麦场
心脏做的石碾子隆隆滚过
鸡叫三遍
我爱的是你呀你呀你呀……
槐花
大风过后,满树的槐花不如
一次心疼好使
五月的乡村让我羞愧
连稗子也不如,整整17年
吃它的喝它的
却从未滴过一回露水
你所闻到的香气是孪生的
别问一根枝条可以站着多少个
天使。喜悦漫过双肩
在蜜蜂与蜻蜓之间
连最会恋爱的人
也只能动用其中的一个比喻
南瓜花
在我老家,太阳从来都是不敢神气的
它只不过是两只南瓜之间的一次乘法
如果早晨有更明确的光线
你会看到我的母亲
把一朵花套上另一朵花
只有她知道,哪朵是男的
哪朵是女的
曾经见过南瓜疯狂的奔跑
黄金做的车轱辘
因为剧烈的滚动
连寂寥也发出了隆隆的回声
那些年
藤须一直被我
说成长长的迷走神经
在乡下,南瓜花被误伤是难免的
别怪芬芳降价
是美好的事物先被你打了个对折
献诗
1
已经习惯了你的离去,没有你
时间像个盲者。已经习惯了你离开之后
像一张纸,与自己的背面睡在一起
已经习惯了大风中的独自行走
想象中把你一次又一次地抱在怀里,你是我的女儿
也是我的母亲。已经习惯了东四环的噪音
你走后,慈云寺至今没有扬尘
已经习惯把大海分开,没有浪花
立马就造一个出来
已经习惯把月亮抓得伤痕累累
月光与水总是轮流地升上来
2
光芒自内部涌入,水渗入弹簧
鸟翅让黄昏更快地消失
你的到来仿佛一场高烧
只能以明亮的额头迎接
只能以明亮的额头迎接而无力退掉
3
并肩走过那排杨树,用紫色
轻唤你的名字
仿佛树下的那座老房子
因为你的到来
该腾空的都会腾空
你的脸更红了,躺下的时候,
多像一根火柴
不要小面积的温暖
要给就给一场火灾……
4
把你搂在怀里,才知道你本来就是我的
皮肤让一场大雪失色
胳膊的跑道,胸脯的机场
你像一架小型飞机
总是盘旋着降落
我喜欢坐在第一排,喜欢把你一点点地打开
喜欢你的尖叫像另一架飞机……带电的肉体
5
主啊,赐我力量,让我爱上她
爱上她河马一般的爸爸,绵羊一般的妈妈
还有她雄狮一般的哥哥。如果没有火焰
就赐我灰烬吧。
让我爱上她的长睫毛吧,把纯洁拿走
惟有色情才可以把我掏空。主啊
6
是臣服也是占领,你是我的首都
也是我的直辖市。从没使用过的心跳
放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用一个
至今还没有开封的词,交换你的颤抖
别把我当作一列特快,我是慢车
想停就停下来
7
通过你爱上人类,从头发到脚趾
你闭上眼睛
整个华北平原沉沉睡去
那棵树在风中独自晃荡
它是自由的也是寂静、不知所措的
8
让我像一个推土机
把你推进深深的睡眠
小小的呼噜,是鸽子
这个夜晚是野性的
9
把一缕发丝咬在嘴里
大地布满唇印
春天提前报道,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10
你喉咙里的美声
你小腹上的玫瑰
你的乳房像真理
只掌握在我一个人的手里
11
……微凉的手
五根手指,雪地上奔跑的五只狐狸
我的国家,我的自治区,街道,半开的窗户
烤红薯(要最软的那种)
你的霸道,手机里的哭泣与坏笑
人民。党团组织
那什么的什么就在深深的寂静里
——而寂静像个馒头,你只能蒸熟了吃
12
这颤抖,这体温,紫丁香一般的喘息
主啊,让该来的都来吧
13
插入你。连麻木都是带电的
仿佛一棵大树长成了最坚硬的钉子
螺旋着进入是树根的拿手好戏,亲爱
你让一个男人瞬间长出了原始森林
万物也加入这辉煌的合唱
我要你的左边
也要你的右边
世界多么空旷,仿佛一下子被我挥霍了三分之一
14
那持久的,慢慢变凉的……
对你说夜空正淡淡地蓝着
那哗哗的,那徐徐的……
花椒树收回它的影子
像你把上衣掖到裙子里
15
我的火焰,我的雨点
有一种脚步是按照冰雹来做的
皮肤集合了一个国家的电
主啊,让我把蜡烛点上吧
你的温柔,有着天鹅脖颈那样的弯
16
多么无奈,又把这条路走乱
忍冬花开了,一切都不那么可靠
一切都是未知,在草书时代偏偏爱上
楷体的你。一切都是假的
假如忧愁也有颜色,不是红,就是紫
不再是你的全部,没用完的泪水暂且打包带回
一切都是未知,咬破嘴唇也不能答应你
必须回到我的生活。一切都了然无趣——除了猜忌
17
从此得学会一个人生活,那巨大的空虚
仿佛一根蜡烛,从来都是燃烧着消失
跪在星空下,我的骄傲不值一提
18
吹我的是浩荡之风,快哉之风
一面旗,舒展开又跌回它自己
离苍穹越来越近,仿佛我自己就是那苍穹
一次跌落换来十次上升
分别乃人生之大快
胸怀解开,那滚烫的悲伤带来双倍的凛冽
19
这一次,领口没有哭,钮扣没有哭
旗袍也没有哭
世界有着一瓶安眠药那样的静
你美得光荣而正确,万物
屏住呼吸,仿佛就是为了等我再犯一次罪
20
哦,幸福的竹篮子,幸福的流水
月亮多么灿烂,上帝打出的一个喷嚏也不过如此
如果转身,就谈不上华丽还是不华丽了
这些年来,我有大开本的爱也有小尺寸的恨
21
漫长的宁静升起,呈现出爱情的底色
太阳像不像剃须刀,最后一秒我会平静着离去
光的长笛,雨的竖琴,最后一吻仿佛嫩芽
青绿的体态,哦,最无用的知识只能用来颤栗
或许太阳更像一个倒空的酒杯
小恨或者大爱:是存在,也是不存在
22
以月光的静,以轻吻,水仙的芬芳
……以微凉
一个很笨的人,爱上这个世界
以一根木头
而不是火柴
23
通过一朵花了解神的过去
由衷的赞美,早晨的霞光
给现在的你
小小的温暖仿佛鸽翅驮来十二月的泉水……
24
幸好还有悬空的楼梯
对命运说不的人,要否对爱情说
……是
25
没见过比激情更冷的冰
26
思念是一张假币
总有人要急着把它花出去
27
大地醒来,薄霜挂在玻璃窗外
仿佛神刚生出的小小翅膀
把脚抱在怀里
温馨:一个不穿内衣的词
28
从不用“灿烂”描述一个城市
同样的,适于你的是这样一些词——
朴素。美丽。热情。善良。温柔。高贵
但这些词只是骨架,倘要描述全部
还得加上你灿烂的肉体——
请原谅,没经你同意,我用“灿烂”形容了你
29
阳光从窗外进来时,你把米倒进锅里
可以从前面爱你,也可以从后面爱你
你淘米的时候,世界是弯的
终有一天,爱你,我会用一头银发
微驼的背
30
相对于前半夜的孤独
我更喜欢后半夜的悔恨
由此说来,一个夜晚可以是孤独加上悔恨
也可以是一个人减去另一个人
31
没有奇迹。爱情不是
婚姻更不是
平静地接受一切
到来或者离去
32
早就没有泪水,所以别奢望我会哭死
33
把真理抱在怀里
如不尖叫
简直是对幸福的一次犯罪
34
惟有绝望才可以拯救绝望
宁静是喧嚣的一次暗伤
35
所有的过错,是让
光芒井喷,让一束光对另一束光
欠下了鲜又欠下了嫩
36
没有左边也没有右边
所以随便坐在哪里
我都是坐在自己的中间
37
一日长过百年
没被我蹂躏的时光
还不敢叫沧桑
38
只想闭上眼,轻轻地抽泣
世界多么粗糙
你是我手腕部的皮肤
不用另一只手
是摸不到的
39
多么冷啊
把心挂在外面
尘世多么安静,只为了让我体验一次内衣外穿
40
我已倦于谈论爱情,苍茫是一种
更吓人的空
把我扔进唐朝是对的,来点细雨
不如来两个妓女:要会作诗的,会弹琴的
会撒娇的,会叫相公的
至于会不会别的就无所谓了
41
有时候希望爱情大起来,像大象那样大
有时候希望爱情小起来,像蚂蚱那样小
如果大象踩着了蚂蚁
这说明爱情也可以疼而不死
42
在我身体里,天天有一拨人打群架
那个叫王小二的胖肝,叫李小四的瘦肺,还有张小三
——这正在下垂的胃
不知他们是不是把我的心脏当成了一个红发女子
如果他们争风吃醋就没有一点道理了
因为在我身体里,无聊才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
各个地方都被驻防了,哪里还有爱情的位置
43
跟我谈论爱情的人我把她叫做疯子
那爱上我的人——就叫她疯人院吧
44
你不是一切
一切却因你的出现而安静了下来
把一切说成婴儿,是为了把你说成妈妈
慈爱的,会哄人的,会讲故事的,会换尿布的
奶水要多的,也就是说两个奶子都是鼓涨鼓涨的
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一切都是虚无
45
曾经迷失过三次:
一次在爱里
一次在恨里
一次在无所谓里
46
在有水的地方,过宁静的生活
青山是平装的书,睡前是可以翻一翻的
喂几只鸡,偶尔打打鱼
天阴了,打雷了,下雨了
我就把你像衣服一样
先收进怀里,再放进屋里
倘若有了折痕,别怕
身体是最好用的熨斗
可以把一切熨得服服贴贴地
47
东郊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开着
时间也是一列火车,从不停靠在某个站台
并肩躺下的两个人,让铁轨又延长了若干厘米
不管谁先站起来,对车头而言,都是一次颠覆
别跟我谈死亡或者爱情
它们都是“咣当咣当”地出了事故
48
那谁,请你看看这落日下的山河
远山蹲在天边,农民在田野里劳作
树枝就要承受不了两只恋爱着的喜鹊
那谁,请你仔细看一看这落日下的祖国
多么辉煌的寂寥,我不在,忧伤全是烫金的
49
和鹅毛相比,雪花更想成为银子
如果融化了,那是它发出银子般的笑声
如何解释一棵树的狂奔,白晃晃的月光
永不生锈的铃铛。不谈恋爱,日子是没法过的
爱上你,必须提到销魂这个词
而分手,却是比爱上你还要销魂的事
50
有些灯光记得你的身体,雪花:最胆怯的蝴蝶
会在夜晚哄地一声散去
你的皮肤是茉莉,辽阔:一件对谁都合身的内衣
51
你和我,像最后两支烟躺在世界的烟盒里
时间所能做的就是让烟变成烟灰
分开后,我们更像两根刺
在爱情的肉里,从此各扎各的
命运是一台复印机,面孔何其相似
那做不了二的人,也做不了一
52
最后的果实成熟,树枝还是个孩子
有些桔子记得你的昨天,有些葡萄记得你的明天
今天漂亮得像个什锦果盘,却是用来遗忘的
从爱情到婚姻,一座果园被挤进罐头瓶子里
从漂洗到加防腐剂,如果想进来,连月亮都得侧身
53
不能抑制自己,欲望像最伟大的祖国
除了爱它我没有别的办法
54
以最个人的方式
将激情倾注在瓶子里
除了忧伤,别的都不够资格
做午夜的波浪。虚无是你我都喜欢
的套餐。老去的树木变黑,早春的第一场雨水
让幸福有了微微的颤栗
星星更像一瓢凉水,总是把你兜头泼湿
作为个子偏高的男人,爱情像血压一样
也是偏高的,此处即是彼处,疼是全世界最后一杆秤
此前爱情按两,现在全都按公斤来称
倘若不是起伏的双胯,所有的大海都是旧的
55
这么多年,一直与自己
肩并肩地走着
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你从未出现过
从后面爱你
仿佛你掉头而去的时候
可以被我多爱一次
失去颤抖,没有一棵树可以落光叶子
大风连刮三日,若不是我挺起胸
天与地就要贴在一起
-1-10晚
56
积雪所剩不多
树枝还是去年的样子
更多的光线飞成了天鹅
张开双臂,永恒是一根绳子
死亡是另一根
爱你就是两根绳子
互相拧着
你和我:水珠一样滴落
-1-11上午
57
或许你就是那泪水,这里只留下一桌一椅
落日像一件旧家具,这些年来我都是凑和着用的
你走后,寂寥缺少最后一笔
两根铁轨让三千公里的心,一点一点地破碎
没有什么可以带走
三千公里破碎也是向山河借的
月光属于上帝的一次跑调
绝望已经是最完美的歌曲——而你比绝望还要完美
《荡漾》:用文字打败情色
贾雪
作为一个年出生的晚辈,大卫口中的“小屁孩儿”,我委实是觉得自己十分有资格对《荡漾》这本十年磨一剑的诗集做一番小小评论。以下言论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且请诸位看官当个笑话。
刚拿到这本书两天,翻来覆去翻了有十多遍,在苹果实验室剪辑的时候也不忘揣兜里随时瞧两眼。好吧,我承认我沦陷了。这是一本很贱很贱却又令人欢快的诗集,它系统而全面地展示了大卫的多重分裂人格以及凄惨身世,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很坦诚。从段落,到句子,到字,到标点符号,都绝对坦诚。它坦诚得就像大卫拿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挑出自己红彤彤的心,眼都不眨一下地给你看。
坦诚,其实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知道大卫本尊之前,有人发给我一首诗,叫《闪电》,说好像写的是我一样。我一看,可不就是我么。你听听——
是我摘走了你胸脯的桃子和苹果
腹部的丁香与百合
花蕊因风而颤抖
你不是水果,更不代表万物
你是我的常识课,一个人的植物学
你是辣椒,茄子,小葱,你是
上帝的一畦菜田……
我很傻很天真地把这诗放在我的荔枝FM电台上(我实在是太喜欢了啊),后来,剧情很狗血,大卫听到了这段录音,还对我评论了几句,而我那时候压根不知道作者本人就是他!!!这是,赤裸裸的盗版?!
这算是我们结缘的开始。后来我果真在《荡漾》上看到了这首诗,我这小心脏呀,又跟荡秋千似的。《闪电》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就像拿羽毛在你腋下轻轻一挠,痒到心里去了。他把情侣间的抚摸比喻为“摘”,把优美的肉体巧妙地形容为“桃子,苹果,丁香,百合,花蕊”。这些比喻,已经不能仅仅定义为比喻,因为它们充分地展现了人类与自然界的交汇贯通,人体之美与水果花卉之美并列统一,真真是妙不可言。更妙的是这其中蕴藏的轻微的情色暗示,如隔靴搔痒,欲罢不能,让我瞬间眼前各种情景浮现,可供想象的空间极为开阔。“留白”的艺术让诗意泛滥成灾。
当然,我并不是为了夸赞大卫才写这篇评论的。没错,我要批评他,挖苦他,讽刺他,因为他把色情还原到“美”这一境界,他把纯粹的色情变成了纯粹的“美”。在一般人眼里,色情必然是肮脏的,丑陋的,见不得人的,甚至连我这样欣赏人体美学的人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大卫这儿,色情是最自然的,色情就是美的,色情就是人性,色情就是爱。我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夸张,不信,你来看。
当你像一座午夜的城池躺下
我就是那个最不讲理的拆迁公司
扒了你的长街,刨了你的小巷,推了你的厢房
小小的卫生间也不放过
胯骨间的十万匹豹子更要轰隆隆地铲去
所有的夜晚都是同一个夜晚
就是要把你拆成一个高贵的废墟
就是要疯狂而野蛮地要你要你要你
——《喜悦因过浓而产生盲目》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但是这样的句子让我动容。它们充盈着原始的冲动力量,就是要不管不顾,就是要爱,什么都阻挡不了。这力量如此强悍,在这力量面前我毫无招架之力。我相信任何女人都毫无招架之力。
色情是广义的,色情本身就包含爱情。爱情反倒是狭义的,它限制了自由表达的种种可能。只有通过色情,人,才能褪下人皮,“进化”成动物。没错,人在很多方面连动物都不如。所以,何不放下“人”的口是心非和阳奉阴违,痛痛快快地,酣畅淋漓地就只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去行动和追求,做一只纯粹的动物也远胜过做一个虚伪的人。所谓的爱情往往以种种纠结,欺瞒和扭曲的方式进行。与狭隘的爱情相比,我更爱这坦诚而炽烈的色情。
浑圆的屁股是我一个人的国土
你是我的党团
我的班主任。政治。纪律。华东或者华北。微凉的灯光
国际歌。歉收的麦子。没完成的文章。分管的街道
……个人崇拜。劳动模范。你是我最温柔的母亲/21点09分的月亮。只为我升起
我爱你,一厘米一厘米地爱你,如果一个夜晚被我/爱了两回
那你就是我的平方厘米,一个人的爱国主义
——《一个人的爱国主义》
读这一段,特别舒畅,你想啊,一个人,视自己的爱人为国土,这是怎样至深的用情?国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意味着神圣不容外敌侵犯。瞬间让我想到了诗人奥登在写给他逝去的同性恋男友的《葬礼蓝调》中的句子——
“他曾是我的南,我的北/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工作日,我的星期天/我的正午,我的子夜/我的谈话,我的歌吟”
大卫流布最广的一个句子是:亲,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这句诗已经成为当代爱情诗的名句,这一个“亲”字,也让媒体把他误读为“淘宝体的父亲”——关于之两句诗的评论很茂盛,我就不在这儿饶舌了。我想说的是,大卫的诗,其实更加自由、富于变化,视野也更加开阔。在他那里,比喻不再是工具,比喻本身就是诗的一部分。在读它们的时候,你意识不到这里用了比喻。我想,这可能就是比喻的至高境界吧,浑然一体又不着痕迹,静默无言却自有千钧之力。
对于诗中出现的“屁股”这一人体敏感器官,一些人肯定会感觉不舒服,因为这样的表达太过……嗯,色情?可以这么说吧,对这样的词汇,一般中国是要打马赛克的。我们的臣民早就习惯了打满马赛克的世界,影像,雕塑,甚至课本上的单词。突然遇到赤裸的词汇,十有八九会不忍直视,恼羞成怒。这是一种思想的畸形。当畸形演变成一种常态,原应该是常态的反而成了畸形。就跟乔治奥威尔在《》里描绘的那样,极权统治下,做爱也成了犯罪。
我从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那里得到的一个认知是,“器官平等”。这四个字可以贯穿村上先生的所有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美学思想。不管是《舞舞舞》,《1Q84》,还是那本最著名的《挪威的森林》,所有的涉性描写都用的是器官的准确名词,没有忽略,没有替代,也没有故弄玄虚,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绝对的坦诚,以及无可替代的自由之美。当然,“器官平等”这四个字是我创造并且定义的。
所谓的“器官平等”就是对人体器官而言,不存在高下尊卑之说,大脑不一定比肚子更加高贵,生殖器也不见得就比手臂肮脏。就跟人与人是平等的一样,人的器官之间也是互相平等的。所以,那些觉得大卫写“屁股”就是下流的人,是他们的灵魂不入流。
大卫是狡黠的,他披着情色的外衣招摇撞骗。他说,“圣洁与婊子是同一个词”。这句诗提供给我更多的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在马尔克斯生前自认为最好的一本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生上了无数个女人的床,他干的是婊子的行径,但他的内心却圣洁如处女。这并不矛盾。色情只是形式,爱才是内核。所以说,大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当你沉浸在不可自拔的色情欲海中时,他正躲在诗堆里偷笑呢。
当然,读不读得出来,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同一句诗,一千个人读也会有一千种理解。你看到羞耻,我看到的却是坦诚。
大卫在一个访谈中曾说,惠特慢,聂鲁达,里尔克……是他“精神上的父亲”,鄙人实在才疏学浅,除了老惠与老里之外,聂鲁达是何许人也?一点不知。只好使出了看家本领,求助了百度CEO李彦宏先生,这才知道,噢,此公了不起,代表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果然,他写道“你那委身于我的姿势就如同大地/我这粗野的农夫之体在挖掘着你/”,“现在复仇的时刻已来临/可是我爱你/”。与大卫“当你像一座午夜的城池躺下/我就是那个最不讲理的拆迁公司”,“你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仇人/”两句意境非常相似。没错,相爱就是博弈和对抗,爱人同样也是仇人。从这里能看出大卫的爱情诗的源头至少有聂鲁达的参与,而且是重要的参与。大卫受聂鲁达的精神影响之深,估计只有我喜欢的烙馍卷饼可以比拟,或者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鸦片。两人在追求诗意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同样的炽烈和坦诚。但显然两人又是不同的,大卫更加细腻,更加懂得女人的心思,他的劲儿用得巧,更猛,更富于艺术的表达——有力量但却不是蛮力。“你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仇人”——这是多大的爱之切恨之深,这是多大的狂欢与绝望。
在《荡漾》里,有一专辑:《一半是玉,一半是兰》,他写道
所谓床并不是你躺下的地方
而是
你躺下的地方才叫床
吻你的时候是没有我的
吻你的时候我是不讲道理的
这些诗句透着一股朴素的哲理,值得让我一遍遍回味,越念叨就越有意思。你会想着,没错儿,就是这样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句子呢?并不是人人都长着一双发现诗意的眼睛。这也正是诗人在任何一个时代不可或缺的原因。
他抒情,但不刻意。深情,又不滥情。
所有的高潮都与死亡有关,所有的色情都与爱有关。
在最激情的时刻,也同样是爱得最绝望的时刻。读大卫的《荡漾》,就是在读大卫本人,就如同在抚摸他,从头到脚,从肉体到灵魂。
诗,是不懂得欺诈和隐藏的。诗集《荡漾》有多种形式,可狡黠,可温柔,可暴戾,亦可抒情;可孤独,可热闹,可低落,亦可高潮。但无论何种,都是诗,都是大卫之诗,是诗之大卫。
我把这如诗的大卫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剥去他柔软的外壳,露出其赤色的果核来。我想要捏碎了他,又舍不得这色情的诗意。
最后我愿意引用大卫诗集的三行诗结束本文——
没有比激情再冷的冰
必须给你新的孤独
以便你的绝望和我的绝望同步
《长淮诗典·年选》目前正在紧张组稿中,预计年3月份出刊。《长淮诗典》走高端路线,选稿不分流派,以质取胜。诗典采用16开大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凡是长淮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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