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44%的跨性别者得到了重要家人的认可,其余56%的跨性别者还在像杨宇瀚一样,处于和至亲艰难的博弈之中。

特约撰稿

卫潇雨

编辑

王晓

站在厕所门口,杨宇瀚犹豫了。

往左,是她去了十八年的男厕,可现在她穿着女装长裙、戴着长及脖颈的假发,为了让皮肤显得细嫩一点、特地擦了一层BB霜。

往右,是她无比期待但从未涉足过的女厕,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儿那样,可是现在,她还不行。

杨宇瀚一只手提拉着裙子,显得局促,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她闪身进了工具房——里面有一个用来涮拖把的池子。

电影《丹麦女孩》剧照,讲述了一位变性者的爱情故事。图片来源:网络

男or女

在法律层面,杨宇瀚是个男生,身份证、学籍档案和户口本都这么写,以至于年初坐火车的时候,留着长发的她被工作人员以“人证不符”为由拦在了进站口。

在生理层面,她保留两个性别的性特征,她有男性的生殖器官,也发育出了女性的胸部,只不过前者长期被药物压制,后者则在药物的推动下越来越成熟。

在心理层面,她相信自己就该是个女生、讨厌男孩子,大学时期,这个培养程序员的专业全班只有五个女生,上课的时候,杨宇瀚和她们一起,六个人坐成一排,浩浩荡荡。

杨宇瀚是生理性别男、心理性别女的跨性别者,尊重她的本意,称呼为“她”。

跨性别者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的维吉妮亚·普林斯在年代提出,用于描述跨越性别疆界但并没有跨越性的疆界、活在和本身生理性别相反性别里的人群。

年12月18日,著名性学家李银河在博客中公开了王小波过世后自己的伴侣“大侠”——一位生理性别女、心理性别男的跨性别者,“大侠”依靠手术完成了自己在性上的跨越。当时的博文引起了轩然大波,2万多条微博回复中,不乏言辞刻薄的人表示不能接受跨性别者。

目前,我国还没有对这一群体数量的权威统计。国际非政府组织亚洲促进会年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在亚洲约有0.3%的人口为跨性别群体,以此推算,中国的跨性别者约万。

小学时,杨宇瀚拒绝去男厕所,会紧张得尿不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无意识触碰到社会为两性划下的红线,从那时起,她开始有了模糊的性别认知意识。

初二,她第一次在网上接触到male-to-female(身体特征为男、性别认同为女)这一概念,混迹在百度贴吧里,她认识了几位同好,意识到自己也是跨性别者。

现在的杨宇瀚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超过斤。因为腿粗,坐下来大腿没法并起来,走路的时候根部会摩擦发红。她留着长发,垂下来刚好到肩膀,她觉得扎起来头发显得脸大,于是她造型的主要原则是遮:厚重的刘海遮住额头、披下来的长发扒拉在前面遮住脸颊的轮廓、眼镜半遮着上半张脸,在南方接近30度的夏天,会让脖子上闷出来一层薄薄的汗。

她穿一双粉白色的运动鞋,搭配所有连衣裙,18年的男性身体为她发育出了40厘米肩宽的大骨架和一双40码的脚,市面上很难买到这一码数的女式凉鞋。

“吃糖”(服用激素类药物)两年多,从外表看,杨宇瀚和普通女生没什么差别,她长出了85E的胸部,像是胸前放了一对梨子,她的喉结也并不明显,声音相当自然。

性别问题带来了实际的困扰。4月的一个下午,医院看病,排到她的时候,医生看到了电脑信息上写着“性别:男”。

“你是不是拿错别人的挂号条了?”

“这就是我的”,杨宇瀚说。

医生拿着她的医疗病历本,一项一项挨着对了一遍,确认是同一个人才给她开了转诊单。

在今年年初,她去了趟外地,进站乘车的时候被人工核验拦住了,是同一个问题,一个女孩怎么拿着“性别:男”的身份证呢?

博弈

年4月,杨宇瀚的生日当天,母亲艾明明和父亲杨忠林两个人早早离开了单位,赶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学校请儿子吃饭。在学校门口的购物中心里找了家广东菜馆,艾明明郑重宣布:“我们家宇瀚已经18岁了,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

那时,距离杨宇瀚向父母“出柜”已经有半年多。

与大多数出于信息闭塞、思想保守的父母不同,杨宇瀚的母亲艾明明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父亲杨忠林是国企高管,两个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有体面的工作。

杨宇瀚的舍友杨泽楷见过她父母五六次,他一直以为艾明明是学校的老师,她身材瘦小、整个人精明干练,说起话像老师发号施令。

得知儿子心中的想法,艾明明查阅了大量文献,“从自然起源,到哲学宗教,我都看了。”在她眼中,“宇瀚只是社会阅历太少”,“小时候因为买电脑早,容易接触一些不良的思想,导致与主流的社会价值观念相偏离。”

父亲则坚持认为她患了心理疾病。儿子打小就性格孤僻,因为入学早、年龄比同学都小一大截,有时候被同学欺负,“社会交往的能力很差”、“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朋友”。过早地接触网络和封闭的交友圈子,被父母认为是导致杨宇瀚想当女孩的两大原因。

小的时候,杨宇瀚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记忆,还在她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南下读博,一年回家不超过3次;父亲工作忙,经常加班到深夜,和父亲的沟通几乎为零。她想不起来一家人在一起的岁月。

知道杨宇瀚想做手术变成女生的那天,艾明明正在单位上班,她看到手机上儿子发来的消息,撂下工作,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回了家。她告诉杨宇瀚,她不希望他做手术,她查到一旦做了手术,会活不到四十岁。

后来,艾明明再去儿子宿舍,看见了那些带着女性痕迹的东西:衣柜里的裙子、化妆品、粉色或是橘色的小玩意儿,不顾儿子的反对,她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丢掉了全部让人联想到女性的东西,装了整整两大袋,连一条橙色的数据线都没落下。

还有一次,她在儿子宿舍的桌子上看见了雌性激素,那种能够促使儿子变性的东西,她再次丢掉了。她觉得儿子已经失控,不在她的掌握范围里了。

艾明明坚持要儿子去看心理医生,她觉得,性别认同是种病,病了就要去看医生。

“人生病了很正常,但我们需要去治疗。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相当于他感到腿疼,我们希望他去治疗,把腿治好,而他却想把腿锯掉。”杨忠林说。

在中国,“跨性别”被认定为一种病态。在《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CCMD-3)中,跨性别者的症状叫易性症,被归于性心理障碍。根据国外一项调查结果显示,仅有44%的跨性别者得到了重要家人的认可,其余56%的跨性别者还在像杨宇瀚一样,处于和至亲艰难的博弈之中。

一位知乎用户曾经讲述自己朋友的故事:“有位好姐妹,出柜出早了,被父母送去煤窑和军队,说是锻炼她的阳刚。最后还把她拐去精神病院,她从二楼跳下,虽然骨折还是忍痛逃走了。现在她用虚假身份在中国一个小城市里打工,手术做了两期,父母还在千里追杀。”

刘霆(曾用名),7年9月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年,他接受手术,决定变性为女人。图片来源:网络

“瀚神”

舍友杨泽楷还记得两年前刚开学的时候编程实验课考试,三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里,前一个小时就有五六位提交了试卷,这代表他们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代码题目并通过了测试,其中就包括杨宇瀚。

那时候,杨宇瀚常常在课堂上公开炫技,上课的目的似乎不是学东西,而是给老师讲课的内容挑刺儿。她会直接指出来老师的讲得不好、她有更好的办法。班里主动回答问题的没几个,她每次都高高得把手举起来。

后来,杨宇瀚成了年级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瀚神,再回答什么问题,大家小声说句“这就是瀚神”,名号也就传出去了。

那是杨宇瀚作为天才程序员最辉煌的时刻,直到年4月,生日过后,杨宇瀚开始日常以女性形象露面。

杨泽楷听见她在手机上和别人发语音,忽然一下子变成了女声,同学彭博东在宿舍楼见过她一次,穿绿色长裙、留长发、垂着头。

在宿舍,杨宇瀚接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外放,手机扔在桌子上,自己继续敲电脑,妈妈总是在电话里骂她、劝她放弃做女生,会用“恶心”、“变态”来形容她。到最后,杨宇瀚说话开始带着哭腔。

她不再上课,因为来自母亲的压力,杨宇瀚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抑郁症使得她不再愿意出门。年春节,她和母亲再度发生争吵,那以后,她病得更重了。每天生物钟颠倒,白天陷入昏睡,晚上彻夜难眠。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脑子迷迷糊糊的,心里翻滚着难受。

大二分专业,每个人提交意向表,按照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排,就像高考一样,同时参考志愿表和成绩将学生们分入不同专业。等分流结果出来后,彭博东看到曾经的“瀚神”分入了信息安全专业,根据师兄师姐们流传下来的专业鄙视链,那是最下游的专业,每年退学的学生基本从中产生。

后来,他看了杨宇瀚的绩点,发现只有2左右,相当于每门课均分70分,在年级里是倒数的水平。到了考试的时候,以她的储备,即便没有上课也能过关,但她已经不想再去参加考试了。最终,她挂掉了全部科目,被辅导员建议休学。

年暑假返校,爸爸来宿舍,开着车带走了她全部的东西,只留下了一张床垫。从此,“瀚神”在学校的痕迹消失了。

离开学校那天,杨泽楷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压抑,他不敢看他们,只听见收拾东西的声音,两个人的交流局限在“这个还要不要?”最后,他们打包走了全部的行李,也没再打招呼,走了。

带着行李的车到了学校30公里外的小城,爸爸在这里工作,有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出租屋。屋子留着条不足一米宽的通道,旁边堆着鞋架、衣架、锅和灶台,地上扔了几盒方便面,通道通向的是电脑桌兼工作台,旁边则是一张单人床,最里面塞了个衣柜。

爸爸在这里住了五年,一张单人床的空间已经显得拥挤,到了晚上,杨宇瀚把椅子挪到过道上,床垫铺在地上,就算是她的位置了。

她很少出门,大多数时候坐在电脑前调试代码、追日漫、看小说,最近看过的一部电影《神奇动物在哪里》是去年11月上映的片子。她大部分的精神生活寄托在手机上,为此她准备了两个充电宝,随时给手机充着电。

她活跃在各个社交平台上,百度贴吧里,她六年发了个帖子,偶尔的冒泡能有十几个跟帖回复,新浪微博有多个粉丝,知乎上,有人提问如何看待她,twitter上,她给自己组建了新的家庭关系网,有父母、有配偶、有子女,都是能够理解并接纳她的人。

现在住的出租屋被她叫做“住处”,真正的家是原来那个,她有家里的钥匙,但那里不欢迎女性打扮的她。

新生命

艾明明有一年多没见过儿子了。

她给儿子打电话,说上没两句就吵起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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