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盐两年诗草(.3—.3)

鱼——给一个陌生人

群鱼乱叫。口中的词语经历火的锻打

像陨石,来自陌生的宇宙

新奇的声音,带着时间滋滋的旅行,多让人沉醉。

沉默的鱼儿,我们似乎在梦中,又似乎

身着龙鳞甲之夜,我们边游边喝光了整个地下水

时间经历过歌唱。你曾是树上行走的鱼。

但那是辽远的。曾经寂寞的冷,曾经钻心刺骨的美人我们始终感激。

我们不曾相互确认,又去呼喊别的人。

能看清的东西永远那么多,饥饿一层一层。

在闪电里,我们游动如鱼,吐一辈子的泡沫,

就是吐一个泡沫。遇见一条鱼,就是成为鱼。

我们喝水,不明白水的忧愁。

.07.29上海

除夕——给飞飞

梨子生锈了,轻轻地在桌子上挪移了一点点,

它有些凉,怕时间太匆匆。但没人被开水烫着

我们屈身坐下,像说好的那样沉默

你不停地剥花生,喝的水越来越多

切开的梨子,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你咬得期期艾艾的

你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不打出那张牌?或许你已经知道?

那不过是一只梨,爱着另一只梨。

冲动的梨,庸俗的梨,在缠绕中滋火的

去往别的地方。一些冰凉的汁液像闪电。

我们纵身跳出这个牌局,走出门去

我们点燃鞭炮,让光落在臀股上,并排站在了一起

除夕夜的一场雪无限忧伤地确认着遥远的自己

而风在遗忘,茫然向着明年的人们。

.03.16合肥

上海夜饮记

那么多酒,我要再喝一瓶,

我们读诗,风暴中一只受伤的鸟儿。

刚割过的草坪上,我看见它,像看见

这个时代脆弱的心脏,它简直一动不动。

惆怅死我了夜上海,太小太丑了这只乌漆麻黑的

鸟儿。我灌下大量抒情的液体,又暗自

在香樟树下把它们细致地爱了一遍

还有其它一些树,都特别繁华。

我似乎写过诗,和清风学习过吹拂。

有些粘稠啊夜上海,俊美的友人,我们

正努力地一起飞,一小块的孤独之上,我是那只鸟儿。

我似乎看见整个夜上海:

所有的树根上都有一滩潮湿的水渍,

强烈的气味已经聚集成一朵暗云。

对于这个夜晚,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憋着一泡尿,一个

黑咕隆咚的祖国。我只想

再玩一会儿,再咬咬牙。

我要再恨一会儿,尿得远点持久点。

继续读诗吧。

风暴的中心,我爱上几棵割草机吐出的草。我拍拍翅膀。

我要再看一看夜上海,夜上海暗了下去。

鸟儿不见了,我站起来,突然就是另外的一天。

.06.04合肥

捕龙——给张助

溪水中有龙,吐出的泡沫有泪水那么深

像爱一样破碎。我们去捉它

它潜水,隔很久都没出来,害怕空气里的磁

直到傍晚的蜻蜓带来失重的雨水

十六岁你编织一条路,青春重得像彩虹

我们曾沉默如群星。我记得你迎接的手势

你拥抱的蝴蝶,迅速氧化。

二十四岁,雨水静得发白。

众树之上,一大群乌云的声音。

那时我们站着,用蛙声捕获巨龙的心

眼看着十岁了,你捉住今天的第一百只

人生的喜悦向前传递着。你的动作多么敏捷

再向前一步,把光脚深入淤泥。

雨中的闪亮是你,声音翻越了人生的一纳米

它似乎停下来,在更深的水中微露紫红的触须。

我忽然就想起一个在时间之外纳凉的人。

我们曾给他取过无数好听的名字。

.07.08合肥

喜悦——给七客

那里你坐着,眼睛在后悔,门开向一些人

或许也小范围走动,不轻易放过。

沉默的浪花,遭遇窗外杏树的火舌

不,瞬间的孤独。

那是什么时辰,房间里全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为了看清事物,你摸索一个词,又阻隔与词的相遇

所有的光都同意,你的新名字。

焦渴之唇,拦住那个鼻音。

活着,自言自语,像个一无所有的国王

汉语的喉结吞咽一个时代的苦果。你阅读,

练习声音,向瞬间的艺术家们致敬

最后你练习鼻子,朝向过去的歌唱愈加艰难

流逝之音。喜悦。你写:喜悦来自纸上忧愁的海。

你思想,又瘦,又不大关心,把喜悦赋予黄昏的轰鸣。

你合上这一本,就是打开下一本

一个世界摒弃你,就仿佛有一扇门,一束

复仇的火焰在你的眼珠。

时间,涌动迅速的果实,让我们向后,一步就去到未来。

让我们忘掉,那喜悦的杯底堆积着无聊的生与死。

.08.22上海

石头瞬间——给租住黄浦江畔的青年打工者

1

石头在游泳,拨开暗黄的江水,追踪他成年。

堤岸规整而遥远,漂泊在未曾抵达之境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一日将昏之时,空气像是

感冒了,拖着浑浊的鼻音。

时间的婆娑影姿,沉淀下飘飞的尘土。

重负让水流生长,吃下石头,向着

锈迹斑斑的下游,又反复咀嚼它久远的质地。

这石头坚硬晕染轰轰的光,遇见采砂船。

他突然伤心起来,踩着石头,双手托住一个瞬间

鱼跃出自己,向空中张看着,背鳍出水似言语。

我们曾共同沉默,捡拾石头绚烂之躯。

江水向下凹进去,囚禁着往时悠悠的生的耐心。

2

我穿干净的布鞋,在黄浦江畔。

阵雨过后,一切都新鲜如左手腕的电子表。

它显示着,世界只有九月十八日的下午六点半,

杉木高大,排排听见虚无相撞的乐音。

石头默默承受着距离和时间,它坚韧的表面就像

我把自己扔下水,在深渊中游泳而又

在微暗之光里经历了海枯石烂的欢愉。

这块石头落地,另外的生命在自己里面脱离自己

异乡,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我遇见一块

熟悉的石头。在更久远之地,风吹过对岸的厂房

流下疲惫的泪水。采砂船沉陷进江水,侵占了

更多熟悉的石头次第呈现如梦境。它带来生活。

3

他只是沿江走一走,并没有像那块石头

竖起挑剔的耳朵,细数飞掠的鸟群。也不是

破旧的摩托车,奔赴远方永久的盛宴。

他踩上一块石头,又惊喜地跳下去,好像

他们彼此相认,并载他到陌生的憔悴之乡。

那里,高大的杉木相聚在一起。这是我们共同的耻辱

如此之多的剩余。一块石头歌唱着,像曾经的一个下午

我们去到一个地方,水面站着干枯的人类。

这肮脏之地。他踩上这块石头,它发出了

一个生命一瞬的声音。下一刻,我们将遇见

一个更大的石头,它洁白而悠久的距离,让他失去信心。

他来不及热爱这一瞬,胡乱地学习游泳,原路返回了晚餐之地。

.09.23上海

论死

早晨我们刮胡子,失去一点

下午,我们不存在

冲击着一朵云。必须失去

窗外下着雨,失去一点

你变得柔软,还有些透明

我们唱没唱过的歌。失去失去

仿佛真在一个陌生的餐桌不断失去

真有一盘菜,一片玻璃,一间

水上的房子。吞咽着我们,又观看电视机。

.08.27上海

晚年

过了今夜,后面的每个黑夜都会缩短,

白天会越来越长。雾霾将再一次

把我们堆积,相爱会越来越成为

过期的问候。

这不是什么新的。开始,的确给人希望。

我们起很早。漫长的白昼,我们去晨练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我握住

你冰冷的手。

有的地方下雪了。我们吃完饭,等着

雾霾散去,来访的朋友起身返回。

树上再没有一片叶子,我无事可做,开始关心五官

和个人卫生。

我打算去坐地铁,两块钱的北京。

白昼越来越长,地铁上的本地人如瘟疫。

热恋的男女拥抱在一起。一整个白天,我逛遍北京城

带着白口罩。

赶在黄昏日落前,我再一次遇见你

我们边走边说,在4号线换乘处作别。最后一站。

你煮好了饺子,一边换台一边等待天黑。

我步行回家。

冬至马上就要过去了。

.12.23上海

曼德拉

“我们民主国家的创始人,曼德拉。

离开了我们,他现在安息了。

我们国家失去了一个最伟大的儿子,曼德拉。

我们的人民失去了一位父亲,曼德拉。

曼德拉。这是我们最悲伤的时刻。”

人民大批涌向约翰内斯堡豪敦区你的住所,曼德拉。

曼德拉。阔别故乡,我们在白人统治的

种族隔离之地活过27年。

曼德拉。吃下核桃,我们将牢底坐穿。

我们拔出枯萎的树干,挂上破旧的衣衫。

曼德拉。你建立我们的彩虹之国,

你的肺成为阿喀琉斯之踵。

曼德拉。第一次被打败,因为疾病和衰老

人类失去了曼德拉。

曼德拉。全世界最受人尊敬的老人,消逝在钢风中。

世界,失去了一盏明灯。曼德拉。

我们时代的英雄。曼德拉。

每一个人,都是那无数的人。曼德拉。

你,一生积极的启发。曼德拉。

你,人类向更好前景转变的承诺。曼德拉。

.12.06上海

夜的探戈

雾霾中的未来。我吃一个抹了蜡的苹果

街道狭窄,跑动着小孩子。生活才刚开始,有女店员

趿着高跟鞋出来倾倒生活的垃圾。

穿堂风,丧气青年,和熄灭的烟头。

我去城市的另一边,作为亲人和你团聚在一个节日。

下了公共汽车,我回到你独身租住的破旧村舍。

黄浦江岸边。夜晚,很快,几个酒醉者的叫骂声

几个婴儿的啼哭声,更偏远之地。酒瓶掼

在地上。雾霾被惊散又迅速占领我们。

集体宿舍的窗户漏风,我没脱鞋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半。

一整天我只吃了一个苹果。

一整天我穿着衣服躺在集体宿舍的地板上消耗地下水。

一整天我呼吸雾霾并感觉到秋雨落下来的新鲜。

一整天,没有人拨打我的手机,没有人请我抽烟,没有人

把方便面、酱油包、葱姜蒜扔出窗外,把我的二十三岁做成一盘清蒸鲈鱼。

行走,带着死亡的表情。陌生人似乎认出

了你。一些人停下,观看整个下午的无聊雾霾中的城市。

我来到你的住处,饥饿让我不说话。

你清洗好自己的头发,出去买一尾鲈鱼,准备晚餐。

对面的阳台上,有个红衣服的女孩打算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

那以后的晚上,她没有再回去,也再没和我睡在一起。

.01.03上海

沉默蛋炒饭——给张陆

你走在路上低头痴想未来却无落座处你沉默着

不说一句话。打火机在风中耻笑这一个

额头沁出三颗汗树并不用来生长。

风,你想,

钢风犹如昨夜,暴雨还在一千里外等待高铁。

你不敢开口,并以这二百四十天的气候走向

另一条街,仿佛那饭店的年轻闽南女人你认识。

吃火腿蛋炒饭时有抱着孩子像

抱着一顿忧愁女人不愿开口

你听出那熟悉的发音和卷舌。

她黑而且丑,声音像从砂粒间腾起的火红。

赶快吃完,赶快去三十米外的空地

看一支黄山烟略长的滤嘴

慢慢黄成一片伤心的肺。

那个东西就要出来就要冒烟就要和你说一句话。

那个东西它只猜测像这瓶雪碧让你声带湿润颤抖。

那个东西你摘下眼镜茫然忘掉并张口吸进空气。春寒料峭。

飞机鼻子脚趾头,那个东西它是什么?

那个女子你爱她并没有坐高铁来听你说话。

她犹豫害怕等待时间太长只为吃完眼前的炒饭。

.03.28上海

午间土豆

细雨中沉默的人,生长出鹿角。

行道路上,樟树确定我们归巢的脚步,向内滴注

想象之核,又仿佛已发出邀约。

这景色叫人沉醉。千里迢迢的土豆漂泊在异乡,

它沁出一种情绪,周身缭绕喜悦的火花。还有

一些告别,一些新鲜的蔬果。

雨声轻盈又严肃。似乎在等一个人,一些枯燥的意象在午间展翅。

我打伞作一次散步,倾听就是看见。

地上汇聚起伤心的湖泊,你走来,手中的土豆一层层露出

饱满的肺。我向前,遇见疲惫的面孔,并不知道

雨的消歇乃在转身之后。我遇见更多的人

保持沉默,并低头朝前走去。更多的土豆

集体度过钻心的十二点,就此走散在湖泊和树的汁液。

一万种寒冷。我时刻遇见另一个我,将责任交付于他。

我们走上二层小楼尽头的房间,地板有些返潮,

切好的土豆雾一般堆积又上升,你将手

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这以后我终于开口叫你坐下一起吃饭。

.04.10上海

驶向达尔文

风暴中,达尔文记下一个夜晚

一个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夜晚。除了痛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

这狂风的呼啸声,这海涛的咆哮声,

军官们嘶哑的命令声和水手们的呐喊声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我们看见

大海黑色的眼珠。我们共同享有

朝向黎明的痛苦和毁灭

生命在倾斜中保持平衡

夜晚。月亮在海面,照耀达尔文

看上去,海是平静的,而暴风雨

没有打扰,海湾像是一个静止的疑问

“但愿,这不是假象,我们再也不因绝望

而痛苦”,如十一月的心脏

发红的太阳来从浓雾里显出

海的儿女。水手们到甲板上看日出

贝格尔舰将航行在一片开阔海域

没有堤岸,早饭有中国菜和东北风

.05.07上海

最后一次

睡着的时候她像一瓣多汁的

橘子。上衣的扣子没有扣好,头发有些乱。

春日的晚上异常安静,但空气

并没有甜过。没有人打来电话。

梦中的景象,过不去一次永恒。

一颗星遥挂在窗外的天空,这让她

无所适从,又特别渴,但并没有

饮水机摆放在墙角。并没有人

爱过她。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风吹进敞开的窗户

像一次偷情,她扭动了一下身子。

失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更长久的得到从她性感的耳廓到达

一只鸽子温暖的飞翔。

没吃晚饭她就这么衣衫不整地

睡着了。洗手间有湿浴巾和

海飞丝。但地板上并没有头发丝。

她也许洗过澡,但并没有人知道

在这里,她收拾好行李就睡了

最后一次。她并没有哭泣过。

.05.20上海

蓝色大门

现实是五点钟吃炸土豆

酱汁的蓝色包裹着

观看的臀部。楼宇之上也是蓝色

我花费一整天去观看。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写下这个地名

电动车停靠在无人的一侧

高压线绷住胯骨,蓝色。

寒鸦飞过,没有人流下眼泪。

为酱汁包裹着,我们轻轻漂浮在

雾霾将起的夜,蓝色。

请让我低头摆弄这个钨丝灯泡。

最后的时刻谁曾经燃烧?

蓝色变轻了,腹部以上,比天空更轻

谁曾经称量过,这种气体?

我掏出过期的钞票,进入

蓝色大门——海,没有歌唱的鱼。

.11.24上海

喜悦——给何观

那条蛇感到累,它倒挂在树枝上,

早春的柳枝,垂下它淋湿的嘴。

你挂在蓬勃的昨日,在寂静的一端

浮动的云朵,通向绿色的浮桥。

无声的凝视,丛生的欲望,暗含

着赋予我的巨大嘲弄,你为腕表再校准一次。

——我们见证空气里暧昧的鱼。

鱼不说话,也不游泳,它们因丧失信心的睾丸而哭泣。

什么东西在每个整点折磨你的肺,

难以启齿的羞辱又是什么东西

你抬不起右手,像破开生活的坚冰

给自己沉重的一拳。

我们如鱼般腾跃,又独自抚慰发白的阴茎

在是否已经死去的质询

发出之前。动人的新鲜,没有更多的答案

仿佛一次长久的欢爱之后,耻辱

再一次占据我,成吨的喜悦让我们

欢饮,欢饮咸涩的汁液,又一片片剥掉

身上的鳞。

.3.29上海

喜悦——给maogaozi

是的,槐花刚送走一个手握镍币的少年

他的花格子短裤在风中荡起云烟

稀黄的头发随脚下的土路跃动

小学生的脉搏,伴着沿途青翠的草味儿和

渐渐浓郁的凉。

槐花散落,像你褪下的皮。

你一点点忆起他年翔泳的样子。

近晚的天,像撒了层草灰,麻麻糊糊的

槐树倾斜的身子凌空筑起通向水面

中心区的路途。

暮色中,你的花布短裤是野草丛中

最茂盛的一簇。

水底咸腥的泥,有死猪的味道。

仿佛一声质问,他向后挪动一步。

为什么回头看一眼?似乎那块

碎花的布片已向内陷落

成一口深井?或许吧,其实你并不热爱

傍晚,事实上更多的风掠过枝杈,水面仍旧倒映着

那一弯冰凉。

你抛起一枚镍币,静等它落向水中。

你仿佛知道这一刻,你已经越过槐树的顶端。

每一次注目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你们的磁石

是同极的两颗。你看见他穿上短裤,消失在远处。

命运的涡流,终于,把你挂在潮湿的猪嘴上。

尤其那张猪脸,和一撮

陌生的茸毛。

接受它,这翻转中枯萎的花朵。

.03.30上海

吴盐,青年诗人,暂居上海,曾以七客之名发表诗作。与友人共同主编了国内首份产生重要影响的90后同仁刊物《进退》,目前已出至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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