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魂●雨亭: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经成长在那片贫瘠而多难的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们!

求雨

正午的太阳发疯似的将火光倾泻下来,空气四处中弥漫着一股火辣辣的毛焦味。庄稼、树木、远山、白云,一切都令人焦躁不安,一切都仿佛就要着火的样子。水洼村前的水子沟,沟底那座祖辈求雨的小庙勼祠,却不知为何,从那个八卦式样的小窗户里,嗖地冒出一个水柱,带着氤氲的湿气,直直的落在了旁边的一个小水泉里,水声陶陶……

看这弧线,这是一个男人的尿柱!

勼祠所在的水子沟,是附近最为神奇的地方。它是黄土高原沟壑中的一片小绿洲。站在塬上看去,谁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但是当走到村前的深沟边,你才会发现反弓形外廓的沟边延绵几公里,光秃秃的沟沟坎坎,最后黄土的褶皱都汇聚到了一点,而这一点却是绿树成荫,和这黄土高原干涸的地貌截然不同,这里就是水子沟。走下沟洼,走进这片绿洲,才会发现这座庵子一样的小庙勼祠,还有勼祠边的这个水泉。遇上好年份,这个脸盆大小的泉水里,经久不息地流淌着一股泉水,向着塬下的秀水河一路翻山越岭而去。这眼泉,曾经是当年村里老辈人吃水的唯一水源。如今塬上早就通上了自来水,也就很少有人来泉边洗衣、担水了。平常看来,和陇东高原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水泉一样,毫不起眼。但它的神奇之处在于,每逢大旱,四处无水,但这个泉眼里,水不外溢。虽然只有一瓦罐的水量,但任凭你怎么舀,水量不减,一直舀不干。

如今这干旱严重的,是谁,这么大胆,敢撒尿到神泉里?

随即,扑愣楞……山洼里的草丛中忽地飞出几只鸹鸡。

这时,就见前村神汉刘大能的女人华巧巧从勼祠前的大树后出来。女人一边走,一边系裤带,还不时的四下张望。头上一对蝴蝶夹随着深浅不一的脚步忽闪着,脚步很匆忙。

这女人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嘴唇微微翘起,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随时要吃啥的神态。俊俏的鼻子上面,扑闪着一对圆圆的大眼。上身蓝底白花的短袖,裹不住身上凸起的丰满,胸前的两只小兔随着脚步的起伏,颤呼呼地跳跃着。

此刻,华巧巧的脸上还荡漾着两片没有退潮的红晕,一看,这女人在刚才一定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女人走了几步后,已经系好了裤带。她刚腾出小手,撩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就见树后追出后村光棍栓牛。栓牛将满满的一篮猪草塞到华巧巧手里,看看四下无人,猴急地搂着华巧巧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死鬼,小心有人……”华巧巧被他的这种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嗔怒的责怪着,边出手一把把栓牛推了个趔趄,提着篮子跑了。“哈哈……怕啥哩呀……那群瓜怂都在塬上的庙里请雷祖着哩……雷祖请不来,不会下沟来取雨的……”栓牛坏笑着说着话,边顺势故意倒身躺在半山洼的荒草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华巧巧碎步离去。

看着华巧巧艰难地顺着羊肠小道往塬上走,滚圆的屁股对着栓牛向上追逐的目光,栓牛觉得很过瘾,但也很疑惑。这么圆实的屁股,却怎么不生娃哩?难道那个平时人五人六的刘大能是个懦夫?想起刚才华巧巧享受地眯着眼,呲牙咧嘴的样子,栓牛就觉得很神勇。华巧巧断断续续的话,让他明白,如果还想有第二次,就得阻碍刘大能求雨的进程。只要一天不下雨,刘大能就得一天一夜不回家的继续打醮做法事,到那时才可以和华巧巧再一次相聚。尽管刚才的事情,让栓牛乏困不堪,但他没有睡着,得陇望蜀的“下一次”,让他的脑子高速飞转地思考着。他想起尿到神泉里的那一股尿柱,觉得还不解恨。一泡尿,可不可以达到阻碍求雨成功的功效?

他躺在草洼里想了想,喘过气,爬起来,返身到神泉边,用脚踢进去了几个土坷垃。一边踢,一边骂骂咧咧。

“把你些能怂,我叫你求雨……我叫你求雨……你都能的平时把我栓牛不当个东西,这回我睡了华巧巧这个千人想万人念的女人,叫你们求不来雨丢人去,别像个骚公鸡一样的在她眼前显摆了……”

说毕,他似乎还不解恨的,把裤子脱到大腿处蹲在了泉边……

最后,只见他跪倒在勼祠庙前,匍匐在地,口里念念有词“……我佛慈悲……大家求雨,缺的是水……我栓牛又尿又屙的阻碍求雨,我求的是什么佛祖爷您知道……他们干旱一年就受不了啦……我干旱三十几年了,怎么没有人可怜……今天终于天降甘露……但滴雨怎解久旱啊……大慈大悲……弟子求您十天之内千万不要下雨……”

这栓牛,如今三十好几了的人了,到如今还满脸的青春痘痘,父母去世早,家里生活困难,至今单身着。虽然长的中等身材,但倒也眉清目秀的。这些年说下的媳妇很多,其实大都能看上他本人,但是人家一看他家的地坑庄子里的两只破窑洞,都摇摇头走了。所以,平时,他就像一个勤劳的蜜蜂,哪里有点花香,他都会不辞辛劳地凑上去,拈花惹草,是那种见了女人口水都下来的货。由于好吃懒做,天长日久,自然就流落为闲汉逛三了。所以今天他得意忘形地故意亵渎神灵,又自欺欺人地忏悔祷告,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幕,就发生在村里求雨开始第六天的这个晌午。

再说这华巧巧,那可是水洼村四社顶尖的娘们。这个女人不仅长相漂亮,心灵手巧,扎花,绣鞋,剪纸,样样在行,而且有一套农村女人少有的做饭炒菜手艺。村前庄后,红白喜事,谁家若是能请动华巧巧掌勺,门面定会增色不少。她过门几年,村里的很多男人都对她想入非非。有人甚至说:“今生不摸华巧巧,枉在人世走一遭。”但是,好几年过去了,华巧巧像个高傲的孔雀,谁也没有得手。

不料,今天却被光棍栓牛捷足先登了,谁也搞不明白,华巧巧到底看上栓牛什么?

一切,还得从今年的旱灾说起。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某一年,吊瓜河以西的几百平方公里出现了罕见的旱灾。年前一冬无雪,翻过年到清明节滴了一两点“欲断魂”的“泪水”,四月芒种将至,天就再没下过一滴雨。

眼看着马上就到夏收了,麦子就如一片荒草一样,乱糟糟地干燥,仿佛一点就着火的样子。火球一样的太阳,炙烤着这片大地,还有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皲裂的不只是土地,还有人们的嘴唇,以及人们悯农的那颗心。

在灾情严重的五个县市当中,土塬县最为严重。

一条细线似的秀水河,是吊瓜河的支流,救不了两岸干涸的土地。不要说庄稼,就连水井中,也见底了,十里八乡的人们在河边挑着水桶找水喝。上下游的村子,已经为抢占水源吵得沸沸扬扬,不惜大打出手。甚至同乡村队之间的人家,也是滴水不让。就在昨天晚上,上游的石头沟村和刘湾的人又大打出手,造成七人受伤。一个重伤者,医院治疗。

新任县委书记王国安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地委吴书记在电话里反复强调:“稳定第一!稳定第一!”可民以食为天,谁能眼巴巴地看着细若游丝的救命水从门前轻易流过?

让王书记更担心的不是川道,川道三乡二十九村已派县长杨子君亲自把关。各灌溉点均有派出所警员值班检查,划时排队,分段给水,协调处理。可全县二百多万亩耕地,能灌溉的不足百分之五,更可怕的是南北两塬。虽然谁也不信“灾年匪患”之说,但一百九十多万亩耕地,七个乡镇三十万群众啊,去年由于虫害而歉收的农民已经是人心涣散,今年又因为灌溉大打出手的事情连连发生,农民的生活用水全凭县上的几个运水车供给,暂时满足了老百姓的吃水问题,虽然因为干旱的事情发生干部和村民之间的一些摩擦,好在没有发展为聚众闹事,否则一旦有个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国安从一名乡党委书记,走到县长、县委书记,不容易!他已经连任两届县长了,如今又受命县委书记,除了上级的赏识,他知道,这更是全县三十万人民对他莫大的信任啊!

此刻,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大型电视剧《天下粮仓》。无独有偶,当他晚上打开电视的时候,电视剧的剧情是当地农村正当大旱。由于旱灾严重,皇上为了求雨,用干柴搭起十米高台,同众大臣跪卧柴顶求雨。皇上发誓,十个时辰如果还不下雨,就要点火焚身,烧了这万金之躯。塔下黑压压地跪满了百姓。大火正要点燃,皇帝龙体直挺,无奈地望着苍天。忽见一下肢瘫痪的老人光着上身,一边爬行,一边喊道:“等等我,等等我,搭上我这老命给百姓赎罪求雨吧……”

看到这里,王书记已是泪流满面。他想,如果这样真能求下雨的话,搭上自己这五十二岁的老躯又何妨?秘书小张进来送文件,看到这情景,顺手就关了电视。

“这样就能下雨?封建迷信!”当王书记说了求雨两字后,秘书小张低声嘟囔着。

“对,求雨,只有求雨,才能让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动荡的百姓得到暂时的稳定”这个念头坚定地从他心头升起。

“赶快通知张县长,两个小时以后,全县村级、乡级一把手在县委会议室开会!”王书记严肃地说。

小张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书记,大声回答:“是!”

其实在王书记还没有这想法的时候,老百姓已经主动出击了。就在昨天,水洼村的人们就在退休老支书为会长的带领下向“九天雷祖爷”求雨了。为此,新支书刘大奎几次阻止,可他既架不住身为老会长的老村长的臭骂,更不敢正视众人愤怒的眼光。

谁阻挠求雨,谁仿佛就是人民的敌人。急红眼了的村民,这会只听想办法叫老天爷下雨的人的话。

此时的老百姓,仿佛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由于这样,刘大奎为了保稳定,只好听之任之,满肚子的恼火。

就在王书记想起求雨的这个晚上的那天上午,在老支书的安排下,二十四名阴阳先生请来了,还有香、表、锣、鼓、旗等各种用物购买回来了。暂时按每人五元收交,人人奋勇,个个自觉,半天时间就交齐了,其余花费总帐等倒坛后核算。

正午十二点围坛。还没有到时间,老爷庙内外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不过,妇女孩子们只能远远观望或跪香,上得了庙台的全是清一色的男人。

他们,这些曾经背负过生活的重担以及正在驮着和即将压上重担的男人们,个个穿戴整洁,神色庄重,每个人都被一种神圣庄严的心情充塞着。这是一群英雄的人们,饥饿、寒冷、贫穷、甚至疾病和流血都不会使他们低头。只要认定一个在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指导下认为正确的目标,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此刻只要老会长刘长旺一声令下,他们的行动决不亚于出征的战士一样整齐。刘长旺,这位领导水洼村三十多年的老村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他努力挺直了已经开始下驼的脊梁,双手反背,目光威严地巡视了一圈,高声喊叫着安排事情。

“俊学、林强、明学、长林搭台。”

“虎牛、拴狗、强子伺候阴阳。”

“虎林、向海、林成、选学撑旗。”

“毛旦搭龙轿。”

“其余人员一律跪香”。

没有人回答是,也没有人回答不,所有人都迅速到达各自的岗位工作,几百号人,连咳嗽的声音都很少听见。

不到一刻钟功夫,庙外东南西北已有四面彩旗迎风招展。庙门口是一面三四米长的龙旗,龙嘴中吐着长长的芯子,龙眼凸出。一阵热风吹过,旗面张开,发出呜呜的声音,宛如真龙降临,煞是壮观。

庙院内用竹竿、布帐围成一个周长足有二十米的大坛,坛边插满九九八十一面小彩旗。

二十四名阴阳身穿道袍,头戴道冠,或站或跪,各拿锣、鼓、磬、铃,也有拿经文的,全部位于离坛两米的正南方向。

轿夫毛旦也把一个有一尺开外的小凳高高的架在头顶,凳子下方有七七四十九个小铃,“龙轿”上方栓一朵红布挽成的大花。什么时候铃声大响,就证明玉皇大帝入位了。

此刻,坐在正北位的神汉,刘长旺的外甥刘大能已用一块红布将头包严,手提雷梢(用麻做成的一头粗一头细,长三五米的鞭子)。忽见他嘴唇发颤,全身抖动,口中念念有词。

“呜……嗯……”

忽听雷梢一响,全场寂然。“九天雷祖”已经入身了。

“老……会长,听……吩咐。”刘大能替神传话。

刘长旺忽忙上前,低头垂手。

“人员都到齐了吗?用物都准备好了吗?”刘大能拖着长长的鼻音说。

“一切准备停当,听您老人家吩咐。”

“良辰已到,围坛开始!”

随着“九天雷祖”话音落下,各种器乐一齐奏响,二十四名阴阳先生用他们抑扬顿挫的声调组成了一首基本和谐的歌。

四十六名汉子光着上身,头顶绑一圈红布围坛齐跑,踏着阴阳诵经的节奏脚下绕着“之”字形。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还没跑下几圈,脚步已有些零乱,但还是没有逃出蒙着双眼的“雷祖爷”的法眼。

“啪!”重重的鞭声在空中响起,青年的背上出现了一道红印。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退了下来,左边等候的另一名年纪约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补了上去。

院外坑坑洼洼的庙台上跪满了烧香的人,每人手执一柱香,围坛不停,香必须是柱柱相连不能熄灭的。

远处的妇女有踮脚观望的,有低声嘀咕的,这种热闹的场景冲淡了人们对天气的埋怨,人们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开始大声地叫嚷说话,谈话的主题主要围绕眼前的男人们,说到高兴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开怀的大笑。孩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有哭的,有笑的,喊声,叫声,乱成一团。

在所有观望的人当中,最受尊敬的是刘大能的老母亲。儿子是神汉,弟弟是老会长,诺大的水洼村,全部在自己最亲的人掌握之中。老婆子坐在那里,脸上笑咪咪的,心里甜滋滋的。

再说这围坛,其实就是给神搭桥,由“九天雷祖爷”请玉皇大帝下凡。如果祈求顺利,心诚则灵,玉皇大帝高兴,也许几个钟头就会入轿,但三五天、十天半月不入轿也是常事。

下午因为吃各户送的供饭,暂停了一个多时辰。在热热闹闹的敲打声中,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而此时,大帝还没有入轿!

当然,在所有跪香的人中,甚至交粮纳钱的名单中,刘大立和他的的女人石丽媚都没有。

说起石丽媚这个女人,不但牙尖嘴利,把男人刘大立管的要脚不敢给手。另外就是人都说她脏,放着自家好好的男人不爱,尽接触一些下三滥的人物,不管本村、外村的臭男人,只要给钱就跟上跑。村里的本分男人见了他,得躲着走。村里的女人防着她,害怕稍不留意被她把自家的男人勾引了。

在求雨这件事情上,她不但管住刘大立不让参加跪香,还不准交份子钱。知道的人,心里很清楚,不是她石丽媚反对迷信,而是她爱钱如命,不愿花钱求雨。另外,刘大立天天求雨去了,这家里老小的吃吃穿穿谁来经管?而在村人眼里,其实这样神圣的事情,大家认为连提到她的名字都是对神灵的亵渎,所以,缺了他家,谁也不会说啥。

这时,她正悠闲地坐在席梦思床边嗑瓜子,一身淡黄的套裙,胸前丝丝缕缕的布带下露出胸罩的白斑,裙下两条白生生的不停晃动的大腿,肉呼呼的诱人。她这张漂亮的脸蛋由于好吃懒做的保养和生活的滋润,完全找不出一点农村三十五岁年龄女人的痕迹。此刻,由于丈夫刘大立在家,而使她本来多情的脸孔显得有点矜持和傲气十足。

坐在门口方凳上的刘大立,个头足有一米七五,长得肥头大耳,虎背熊腰。他一会儿盯着电视,又迅速地瞄石丽媚一眼,喉结上下滚动,又转头掐着指甲。好几次就这样欲言又止,终于说:“我……我给你洗脚……你看你的脚脏了……”

石丽媚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把她红红的高跟鞋在地上磕了两下。刘大立知道这是答应了。就急忙上前倒水,可能由于心不在焉,加了两次凉水两次开水还没能把水温兑好,等他第三次把水掺好的时候,女人已将鞋子甩掉了。刘大立给媳妇脱袜洗脚,在要擦脚的时候,囔囔道:“我……我怕要去给跪一阵香哩……”

“哐……”

石丽媚飞起一脚蹬去,洗脚水连同刘大立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这个蠢猪,亏你长了个人头!我还说你今天是咋了还给老娘主动洗脚哩。跪香、跪香!去把你跪死,包成包子给神献给。如果把雨求下了,那么老娘出去让车碰死去!”

“但是别人家每户都有人跪香!我们就不是这个村的人吗?”刘大立趴在地上想起昨天打工回来时女人把他衣服一件一件脱掉,一个口袋一个口袋整理了自己最近收回的拖拉机耕地赚的二千元钞票后,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乖巧的样子,和现在如此无情的表现相比,就忽然来了勇气,一边起身一边说。

“哼,在老娘身上干事的本事不行,顶嘴的本事还见长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石丽媚说着,蹭地跳下床,拿起门后的烧炕拨柴禾的灰耙子抡了过来,刘大立赶紧躲避,不料被脚下的泥水又滑到了……

“嘟嘟……”一声汽车的鸣笛划破夜空。

石丽媚将抡起的灰耙子向地上一摔,拾起歪倒的鞋一蹬,匆匆走出门去。

“你等着老娘回来了再收拾你……”

边走,捋了捋额头的留海。当在门外看到小车中伸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时,她已换上了妩媚的笑脸……

石丽媚粉腿一迈,跨上车坐上走了。

汽车从车灯开辟的亮光中驶去,远了。刘大立的儿子虎子急忙跑进屋中,喊道:“爸爸,爸爸,妈妈走了。快起来,刘爷让我叫你跪香呢!”

刘大立借着虎子稚嫩的肩膀艰难地爬起来,痛苦地说:“唉……这女人要干啥啊,这日子看来过不下去了呀!”也顾不上擦腿上的洗脚水,慌慌张张地随儿子去了。

他才不管石丽媚跟谁鬼混去了,再说,他管得了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村长刘大奎反复琢磨着县委王书记的讲话,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一个时辰前,乡党委副书记郭占仓来叫他去县委开会,并且把他的豪爵摩托借给他用。会议只开了短短的四十分钟。王书记最后强调,说:“干旱已经把我们的农民逼上了绝路,我们已经完全不能自救了。到处天干火着的,尤其塬上,灌溉和肩挑手提的给庄稼浇水,已经没有了可能,只要他们尚有一点生活用水就不错了。县上派出的几个供水车,还没有开到计划的村庄就在半路被干渴的村民截去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按照计划给一些最干旱的村庄供水了。老百姓焦躁的心理,犹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所以,无论采用何种形式,先保证老百姓不因为干旱闹事!最好,让他们为下雨的事情而忙碌,不排除民间的求雨……同志们哪,我给大家十天的时间,十天后,再不下雨,我引咎辞职,但是,十天内,如果发生老百姓闹事,谁负责的地盘谁引咎辞职……”

采用何种形式?听说现在时兴人工降雨,普通群众能有什么形式?王书记在默许个别乡镇的“求雨”是把下雨的希望寄托在封建迷信上?难道上一次党代会上自己执意投了王国安一票,是对王国安看走了眼……

这些疑问,让回家路上的刘大奎疑惑不已。

忽然,迎面开来一辆汽车,刘大奎赶紧把摩托灯变为近光。可对方眼看到跟前,还是远光。刺眼的亮光使本来就心烦的刘大奎一下子燃起了满腔怒火,他停下车,在路边拣了一个大石头正要砸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车里的石丽媚。刘大奎至今非常讨厌他这风骚的二嫂,有一次,石丽媚竟然试图勾引他,被他很不客气地训了一顿。他同他的族人一样,为家族出了这样一位不知廉耻的女人而害臊,为他窝囊的胞兄而难过。

可想起昨天自己不愿意搞求雨被老支书骂了,众人也用敌意的眼光盯着他,甚至年老的父亲拿着一根棍子把他赶出家门,他一个人坐在凉 自伤心的时候,石丽媚给他端来一杯水,安慰他说:“奎,听嫂子一句话,不要伤心了,为这些封建迷信,不值得!你看那些瓜怂人能折腾出几滴驴尿来……”

由于后面的话不堪入耳,刘大奎连看都没看他这位热心的二嫂一眼转身就走了。

可这女人毕竟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丝温暖,尽管现在不知她又要和她的第多少任情夫逍遥,刘大奎还是放下了拿起的石头。

一阵凉风吹过,路边的粮食地里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响声。烤了一天的庄稼缓缓地舒着腰杆,好多叶子,永远也不再能伸直了。往年半人多高的玉米如今还不到人的膝盖,麦子正是抽穗时节。小时候,他常和孩子们在夜间倾听禾苗“噌……噌……”的拔节声音。可眼下,一株株的麦子就像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面黄肌瘦,头重脚轻,真让人担心明天的太阳下它们能不能活着……

唉!望着这熟悉的一切,我们这位二十五岁年轻村党支部书记已从刚才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了。生了养了多少代人的黄土地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忍心让你的子民们倍受煎熬?难道世纪之末,正如《圣经》上说的耶和华要重整人间?……

当中午华巧巧提着栓牛给的猪草赶回家的时候,六十二岁的老婆婆已经把饭做好了。

今天是求雨的第六天了,家里出了刘大能这个神汉,这供饭的事情自然不能马虎。

华巧巧看到婆婆,回想起刚才半山洼中的情景,脸就红了。放下猪草,看到家里供桌上“雷祖爷”牌位前的油灯快灭了,就拨了拨灯芯,加了点清油,往香炉里插了两柱香。

看着华巧巧的这一举一动,老婆子心里甜滋滋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老婆子不容易啊!三十岁上死了男人,独自一个人拉扯大能长大,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辛酸。也多亏弟弟刘长旺帮扶,为大能张罗了这么一位漂亮贤惠的妻子。今天巧巧破天荒地给神敬香,老婆子能不高兴吗?现在,大能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神汉”,三天两头给人看病不说,如今又成了全村人的救星。想起三十一年的煎熬,老婆子觉得真值!

可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大能结婚四年了,为什么不见巧巧的肚子长大?有人说“神汉”不能生养,她虽然信神,但这点却坚决不信,那么健康的儿子,这么俊俏的媳妇,怎么就不能生出个孩子呢?

想到这,老婆子亲热地对媳妇子说:“巧巧,看把我娃热的,快洗个脸,小锅里给你炖了个荷包蛋,吃了送供饭去。这磕头上香的事有我这老婆子呢!”

“我不饿”。

巧巧像得到赦令,脸也不擦,提上供饭急急向老爷庙送去。她心里想的,是到庙里看看求雨的进程,今晚如果求雨不成功的话,说好栓牛今晚夜半翻墙进来的。一想到这件事情,她的心里就忐忑不安。不下雨吧,这庄稼和日月过活就难了;下雨吧,今晚和栓牛约好的事情就不能再继续了。一想起当时栓牛的勇猛劲,她的心就莫名地跳动加快。这厮,功夫真好,可惜光棍了这些年。

好远就听到一片锣鼓喧天的声音,还没走到崾岘头就已闻到一股强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贡饭送到庙台口就有人来接,不准女人上坛台的。在台上跪香的人当中,巧巧看到拴牛正拿着一柱香向她张望,脸上露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她的心不禁又咚咚地跳动加快了。可她硬是带上严肃的表情,狠狠地瞪了拴牛一眼,把头扭向一边。华巧巧不知道自己走后的一切,也就不知道栓牛连屙再尿的故意亵渎圣泉,阻碍求雨成功的这一切。转眼却看到,本村前庄人,时任乡党委副书记郭占仓也跪在人群当中。

这位五十多岁的书记态度和蔼、平易近人。由于他不但是本村人,还连续多年是水洼村的包村干部,对各家各户情况非常了解,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不忘请郭书记来坐坐。

此时,郭占仓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但却满脸严肃,神情庄重,虔诚地跪在人群中。此时,天上的太阳就像一个火球一样,炙烤着漫山遍野的庄稼,也炙烤着跪在这里的人群。巧巧看到郭书记脸上的汗水,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这可恨的玉皇大帝啊,连我们最尊敬的郭书记都在为你跪香,为什么还不下凡?

一想起自己心里盼望求雨失败的那点小九九,一滴热泪差点涌上巧巧的眼角。就见饭篮已送了出来,她赶快揉了揉眼睛回了。

她有点后悔答应栓牛今晚的事情了,甚至,她都有点后悔今天中午的那事情了。不知道怎么的,中午去割猪草,天热的难受,一看四下无人,就在神泉边上脱了上衣,露出了白嫩的上身撩水洗洗胳膊上的垢甲。洗着洗着,撩起水就揉搓起了那一对“小兔子”,一股清凉的感觉,霎时就弥漫到全身。正在这时,却遇见了那个公牛一样强壮的栓牛,躲也躲不及,就被栓牛抱起来,抱到了勼祠前的树林里……

当华巧巧正在回想今天的事情,想搞清楚自己委身于栓牛,到底是多年压抑的需要,还是……却被一声摩托的刹车声惊醒了。

这是刘大奎骑着郭占仓那辆豪爵摩托回来,遇见回家的巧巧时,停了下来。

“嫂子,来我把你捎上。”

华巧巧跨腿骑上摩托的时候,却看到栓牛的影子在路边一闪。华巧巧脸上一烧,没有说啥,坐上摩托就走了。

其实刘大奎之所以捎华巧巧,一方面是感谢她在对待求雨这件事上,是不反对自己的为数极少的中立派之一。另一方面他要乘机煽动华巧巧劝劝刘大能别搞求雨了,也让所有的人看看,坐自己的摩托,就说明“神汉”刘大能的漂亮女人和自己站在一边,都是反对求雨的。说起求雨,他尤其可恨的是郭占仓。这人身为国家干部,还曾介绍自己入党,竟然跟普通群众一般见识,竟然会跪在求雨的人中。

当然,郭占仓求雨去了,倒方便他可以骑郭占仓的便宜摩托,这不,今天他已经去了三次县城。

他知道县委书记会像前两次不见他的。但他把自己的想法通过信件转给了张秘书。他明确提出,当前减轻旱灾的唯一办法就是“人工降雨”。

为此,他特意到县气象局做了咨询。

接待他的是一位胖墩墩的姓薛的中年人,薛气象员热情好客,首先感谢刘大奎对气象事业的关心,并告诉他当前的气象情况和降雨条件。

“云和降水过程所伴生的能量十分巨大,一气团雷暴以km3的云体积计算,其含水量的凝结潜热约2.5×J,相当于燃烧t煤的发热量。因而采用瞬时释放大量能量的方式来影响云和降水,像在大气层进行核武器试验那样出现蘑菇云,并在一定大气层下可伴有降雨,显然是不可能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降雨?”听到这里,刘大奎急切地问。

“办法是有的。”薛气象员微微一笑。“比较现实可行的方法是在云降水自然过程中的某些环节,在有效范围内释放催化剂,充分借助于自然规律,因势利导,促使云降水按预定方向加速发展,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功效,实施以少量代价换取巨大收益,达到增雨的目的。”

听到这里,刘大奎微微舒了一口气。“可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形成云降水的自然过程?”

“首先要有利于降水的云层,一般为3km左右的中低云系,其次要求冰晶浓度达10—/L,当云中温度低于-25oC时,云中自然核化的冰晶数浓度一般低于上述数值,在这种情况下,播撒人工冰核,弥补云中冰晶数浓度不足,加速冰水转化,从而提前产生降水,进而提高降水效率。”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有中低云系呢?

……

“到了,到了。”华巧巧的喊声把刘大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急忙停下车,让华巧巧下去,这才想起和华巧巧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上。

在县上的秀水宾馆二○七房间,石丽媚正躺在床上,手中摆弄着一对玉镯。旁边,跪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只穿一件黑色的三角裤头,满脸谄笑,小小的眼睛被松弛的肥肉挤成了一道细线,全身上下最显眼的是两颗闪闪的金牙。现在,正费力地解着石丽媚的衬衣纽扣,那一上一下颤颤巍巍的动作,犹如一个能动的大皮球在水面漂荡。

“刚才上楼的时候,在楼下拐角处瞪着咱们的那个娃儿果真是你儿子?”石丽媚问。想起那个孩子那双凶狠的目光,她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就是我儿子。你放心,我儿很老实,从小到大跟我连个嘴都没犟过。”“皮球”说着,把嘴贴到已经解开的第一颗纽扣下面,舌头和口水已在石丽媚的肩头滚动。

“你老婆为了咱们这个事刚刚喝药死了,说好过一段时间你再来接我,这才几天?你就撑不住了?”石丽媚说着,假嗔地转过身去。

“皮球”急忙滚到另一边,讨好说:“人家想你的没办法嘛!”说着,又急不可耐地解第二颗纽扣,石丽媚却杏眼圆睁,一副痛苦状。原来,她又觉胸口一阵疼胀袭来。

刘大能给她净身一周以来,今天还是头一次疼痛。

那天,全村人正在筹备求雨的事情,她却为她的胸疼病,专门去刘大能求雨的庙里的佛堂去找刘大能瞧病。

一见石丽媚来了,刘大能笑嘻嘻地把石丽媚迎进了刚搭建好的佛堂里装腔作势的焚香烧表后,口中念念有词,一番西斯底里的瞪眼、打呵欠、流眼泪后,刘大能“发下神”了。这时,只见他的腔调都变了,“女施主,九天雷祖下凡尘,是不是这里疼?不准说病情,你只说是不是……”然后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她的胸罩里。石丽媚“嗯”的回答了一下,刘大能的手就来回“用功”,直摸得她浑身酥软,才说石丽媚身上附鬼了,要“净身”驱鬼。

在为“雷祖爷”敬过一柱香后,石丽媚按照刘大能的吩咐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然后“神”也净身,嘴里含一口白酒,噗嗤一声,喷在石丽媚洁白的身上。“他婶子啊,‘神’说,你这附身的恶鬼很厉害的,要我亲自上去……”刘大能说着,见石丽媚没有推脱,接着就顺势,爬了上来……

正当俩人大汗淋漓,急促呻吟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华巧巧站在地上,看到这一幕,她嘴唇哆嗦,脸色苍白,怒目而视。刘大能赶紧把道袍捂住自己的身子,嘴里装腔作势地又“呜……啊……”的在石丽媚身上发起神来。华巧巧一想,门外人流穿梭,一旦闹开,连求雨都不能进行了。如今,在水洼村的所有人心目中,求雨是高于一切的事情,就在一声狠狠的摔门声中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华巧巧见了石丽媚总是绷着脸,恨不得杀了她。可石丽媚却不这么认为,她想,给她“净身”驱鬼的是“九天雷祖”,要不是刘大能替天行道的话,放在平时,谁会看上你家那厮?我与雷祖相交,这与你华巧巧何干呢?

其实,说真的,石丽媚一点也看不上刘大能的,要钱没钱,要人才没有人才,长了个人高马大,确是一个银样镴枪头。要不是她相信迷信的话,真的不会有这事情的。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原来,“皮球”不知什么时候已滚到了她的身上。她一翻身,“皮球”又掉了下去。

无奈,“皮球”变戏法似的把一条铂金项链拿到了她的面前。看到金光闪闪的项链,石丽媚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她想,一个女人要是嫌弃好看的衣服和手饰,那就是在和美丽打赌。这时,胸口也不觉得疼了。

“皮球”又滚了上来……

而这时,神汉刘大能家里,他为求雨一直不回家的,这会只有媳妇华巧巧睡在床上。她这会也和石丽媚一起想起了求雨前一天的这件事情。一想起这场景,这女人就失去了理智,刚在围坛场上那一丝对求雨成功的期盼霎时化为乌有,一种强烈的报复欲涌上心头,她嘴边挂着一丝冷笑,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淫荡,她完全陶醉在一种报复的快感之中。

当看到石丽媚和自己的丈夫不堪入目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平时木讷、一本正经的刘大能竟然和全村最脏最烂的女人勾搭上了,这传出去,对她华巧巧是多大的侮辱啊!论漂亮、本事、贤惠,哪一样她不在石丽媚之上,可刘大能怎能干出这样卑鄙的事情?

自从过门以来,华巧巧不但孝敬婆婆,而且对丈夫百依百顺,婆婆年老,丈夫事忙,里里外外,全靠巧巧一人收拾的井井有条。好多女人都羡慕石丽媚花花绿绿的衣服,可华巧巧认为,漂亮的衣服固然好看,但若来的不干净,穿上会恶心的。她甚至认为,即使上帝把他金库大门的钥匙给她,她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贞洁。结婚以来,挑逗过她的男人不是没有,但每次都被她严厉拒绝。

可她永远忘不了那令她难堪的一幕,她的丈夫,她一心一意深爱的丈夫,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烂货背叛她?

华巧巧越想越生气,她不会同别的女人一样大吵大闹,但她要报复!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里早就被报复的欲望占有了整个心灵,不管是不是栓牛,换了别人,今天中午在水子沟和栓牛的一幕,也要发生,而且必须发生,这就是刘大能对她不负责任所付出的代价。

整整十天,全县南塬“三太白”,北塬“西王母”“九天雷祖”全都进入热热闹闹的“求雨”状态。尽管天越发旱得要命,作物已是垂危挣扎,但水洼村的每个人都放下了肩上的水担子,谁也不愿意跟上刘大奎去救灾了。大家都满怀信心的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求雨上了,因为大家相信:“众神出动,必有大雨”。

五月端午节那天,水洼村的求雨进入前所未有的高潮,神汉刘大能扬言今天神一定降临,所有的人都满怀期望地前来观看。

上午十点,在老爷庙院内,锣鼓喧天,气势雄宏。神汉刘大能虽然还是用红布包头,手提雷梢,威严的来回踱步子。在围坛跑步的人中,老会长刘长旺虽然已经六十一岁,但身先士卒,穿着一个汗褂子汗流侠背,裸露的双臂上,皮肤被火辣辣地太阳炙烤得蜕皮了,让人看着就心疼。但他跑坛的步伐仍然坚定,行动稳健,这使全场为之感叹。

半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玉皇大帝”下凡,刘长旺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脚步明显有些零乱。

“啪!”在刘长旺干瘦的脊背上,刘大能手中的“龙梢”一甩,一道紫印迅速升起,血剌剌的吓人,但刘长旺不动神色,仍然坚持跑坛。

“啪!”“啪!”雷梢接连不断地从外甥手中落到舅舅的背上,但刘长旺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

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无私的“雷祖爷”和坚强的老会长感动得热泪盈眶,远处观望的女人们大多泪流满面,神汉刘大能他妈已经放声大哭了!

“啪!”雷梢依然响着,刘长旺一个踉跄,险些跌到,但他还是艰难地挣扎着……

跑坛进入白热化,老会长要把命搭上了。

在太阳下跪着的人群,干裂的嘴唇,发红的双眼,还有跑坛者脚下溅起的细尘,让人怀疑,这群人疯了。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了水,不疯才怪哩。

“叮呤呤……叮呤呤……”谁也没想到,轿夫毛旦头顶“龙轿”上的四十九个小铃发出了悦耳的声音,由于玉皇大帝的驾到,毛旦被压得上下晃动着。

跑坛成功!

累得精疲力竭的刘长旺终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赶紧把他抬到一边喂水……

经过短暂的休息,众人又在一片锣鼓声中向水子沟走去,这是求雨的最后一个环节,叫“取雨”。

水子沟的勼祠,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取雨”圣地。勼祠,也不过是水子沟沟底一间小庙,传说是雷祖爷撒尿的地方,他的尿,自然就是雨了。侧面就是“神泉”,就在这里“取雨”。

走在最前面的是神汉刘大能,轿夫毛旦抬着“玉皇大帝”紧随。二十四名阴阳在诵经声中相跟,紧接着是五面大旗,龙旗为首,依次红、黄、蓝、绿四旗相连,最后是几百号跪香的人。

浩浩荡荡的人群,沿着蜿蜒的山路,兴致勃勃地下到水子沟。

谁也不知道,就在中午,就在水子沟里的勼祠边,曾经发生过一场污秽的事情。主人公栓牛,此时就在刘大能的身边。

在勼祠边,阴阳高声诵经,众人继续跪香。一个时辰以后,神汉刘大能虔诚的把勼瓶倒插入勼祠边屁股大点的这个小水泉中,半天后,提出来一看,瓶口上沾着一团什么东西,瓶中却没有一滴水。

众人失望之极,但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勼瓶中吸不上来水,就说明求雨者的心不诚,玉皇大帝给“九天雷祖爷”的旨意还没有送达。

“啊!不得了啦……这是哪个天煞的屙屎到神泉了,怪不得勼瓶不能观上勼(把水吸到了倒着的瓶子里面)……”

刘大能的一一声惊呼,吓傻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样的大不敬,难怪求雨几天了,先是“玉皇大帝”不上轿,再是勼瓶里没有水。

随着刘大能把勼瓶的拔出,屁股大点的神泉里,浑浊的泥水泛了几个水泡后,散发出一阵臭味。

刘大能捂住了自己刚才大呼小叫的嘴,其他人也都捂住了嘴,就连栓牛自己也闻到了一股奇臭扑鼻而来,也赶紧捂住嘴,但眼神里明显留露出一丝得意的坏笑。

他在心里祈祷的一件事情,就是今夜求雨不成功,就和华巧巧约会见面。

这时,只有一个人没有捂嘴,就是老会长刘长旺。

“这是哪个断子绝孙的家伙干的?有本事你朝老子撒气……这是不叫咱全村人活了么……”

没有人应声。

刘大能拽了拽他的衣角,带头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舅舅,别生气,等我今晚不过十二点就会发神查出来是谁干的,别忘了我是九天雷祖的替身……“

“哦,嗯,好外甥,等你查出来那人,我弄死他……他不叫大家活,我就不叫他活……”

栓牛脸上变颜色了,说不来是因为天热还是什么原因,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砸到眼前的地上,在尘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就如一个硬物掉到水上,荡起一圈水晕一样。

眼看着天黑尽了,但是众人只能继续跪着,勼瓶里提不上水,“取雨”就不算成功。这样的话,哪怕几天几夜,任何人都不能吃喝,阴阳先生经声也不可间断,一切照旧进行。

还得祈祷!

午夜还没有到来,栓牛还在其中,刘大能和刘长旺的对话,让他心惊肉跳。

刘大奎刚走进县委大门,看门的一个干瘦的大个子老头伸出头来,笑眯眯地说:“刘支书,你又来了?王书记走省上五天了,今天还没回来。”

“呸!”

刘大奎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他知道这不过是王书记不想见他的托词,便大踏步地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一位年轻的干部告诉他:“王书记走省上去了。”他只好伤心又无奈地走出县委大院。

他刚刚从气象局得到消息,根据预算,今天下午四点以后,全区上空会出现二千五百米左右的云层,这是人工降雨的有利条件,可眼下这位手握重权的县委书记却跑得无影无踪。

失望、难过、伤心、愤怒一下子填满了他的胸膛。这就是我们的县委书记,有心思搞封建迷信,却不知运用科学的办法人工降雨,甚至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不给,十足的懦夫!愚蠢的狗官!

爬在邮电局的柜台上,刘大奎郑重地写道:

尊敬的地区纪检委:

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向你们检举,土塬县县委书记王国安愚昧无知,缺乏党性。在干旱肆虐的严重形式下,不通过正当渠道抗灾,反而鼓励人们向“神”求雨,在当地造成极为不良影响,甚至致使个别乡镇干部直接参与求雨,请组织严肃处理,以敬效尤!

举报人:水洼村支书刘大奎

年农历5月5日

发完信后,刘大奎来到全县最有名的同聚得酒家,要了四个菜、一碗炒面、一扎啤酒。

他拼命地吃,疯狂地喝。

他太生气了,搭上这么一位无知的县委书记,全县几十万人全得遭殃。此刻,他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投王国安一票?

在一瓶又一瓶啤酒的咕咕声中,天渐渐地黑了。当刘大奎醉眼迷离地站起来的时候,他身后的凳子却倒了下去,服务员也不敢说什么,悄悄地拾了起来。

结了账后,刘大奎摇摇晃晃地来到秀水宾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个房间,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而这时,在水子沟里,刘大能一次又一次把勼瓶插入水中,但都令人失望。

一架飞机来回在人们头顶盘旋,巨大的轰鸣声令人烦躁不安!

10

在沉沉的夜色中,人们又看到一辆小车把石丽媚又接走了,不过这次开车的不是那个胖老头。

车子在山岭深处的公路边急速停下,早就等在路边的七八个黑影交替着钻入车内。

一道霹雳划破夜空,石丽媚一眼看到了“皮球“的儿子那双充满仇恨的目光。她还没来得及喊出,两个黑影已经牢牢地按住了她,她心爱的裙子随着一声撕布的声音分成了两半,一个男人压了上来,随着男人喘气地粗重,石丽媚心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暂时的奇异的幸福感代替了……

又一个男人压了上来……

不知又是第几个男人,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石丽媚只听得接连不断的雷声,感觉大雨好像浇漫了自己全身,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水。双手虽然不再有人按着,可她觉得好沉好沉,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莫名的火一样灼烧,似一条条鞭子,直抽得她浑身酸痛。

“谁叫你这骚货勾引那个老狗,这就是害死我妈的下场……”

石丽媚听到这话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这辆车子开走的时候,一切罪恶,仿佛都被这场大雨掩埋了一样,毫无痕迹。

而这时,在天空,在这架省委派来支援降雨的直升气象飞机上,王国安半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内心,却忐忑不安,心脏砰砰直跳。。

“附近云顶温度零下12oC,云底m。”年轻的女气象员大声地报告。

“飞机沿云底22km范围内播撒碘化银。”气象厅副厅长老李果断地发出指令……

此时,在水子沟的勼祠边的神泉,神汉刘大能又一次将勼瓶插入水中,在众阴阳急促地诵经声中,刘大能缓缓地提起勼瓶。一道闪电,所有的人都看到倒立的瓶中装了半瓶水。

一瞬间,好像几十天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一下子看到了太阳,大多数人哆哆嗦嗦。几个老汉放声大哭,老村长刘长旺扑通爬倒,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众人也慌忙伏地叩首……

人们忘记了刚才的那幕不愉快的事件,喜悦挂满了每个人的脸蛋。

当一行人满怀激情将勼瓶快送到山顶的时候,雨点像黄豆一样倾盆而下,走在最前面的刘大能被一个黑影别了一下,一个趔趄,一转眼间就从崖上滑落下去了……

顿时,喊声、雨声、哭声四起,接着沉沉的炸雷接二连三地响起,仿佛要击碎整个山头一样的。

这时,刚好夜里十一点五十九。再有一分钟,就到王国安所说的十天期限。

这十天,毒辣的太阳把全县的土地烤成了火红的瓦砾,但全县,却风平浪静。

十一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一株株玉米就像出征的战士,一下子昂起了头颅,士气高涨。麦子则像一个个刚在母亲乳头上吮完乳汁的婴儿,张着小嘴,使劲地喘气,嘻嘻哈哈的疯长着。

根据气象局消息,人工降雨的云层和潮湿空气,改变了天上这些天的干旱的不良云层,最近几天以内连续有中到大雨。

作为支书,刘大奎忙了一夜,他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呆了。他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人们,这雨,明显是天上的飞机人工降雨的结果。而掉下悬崖的刘大能因抢救无效送进太平间,华巧巧在家盼着栓牛翻墙而来,却等来了村里人的通知。医院后看到刘大能的尸体,几度气死,和后来被肇事司机送来的石丽媚一起都送进了急诊室。水洼村的医院里,在小支书的安排下人们分成两拨,一拨在刘大能的太平间前啼哭,一拨在外科抢救石丽媚和华巧巧的急诊室门口张望。

刚刚做完手术的外科主任吴江走出手术室,双眼布满了血丝。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推开围观的人们,说:“病人石丽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华巧巧还在抢救,没有生命危险……”

两名护士一前一后用手术车将石丽媚推了出来,刘大立大步上前,一把将推车的一名护士撸到一旁,双手紧紧地抓住车把,那名护士正要发作,但看到刘大立浑身泥巴,眼中射出可怕的火光,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刘大立一个人慢慢地推着。他的左脸蛋上一块黑泥连同牛粪巴巴已经干了,裂开一道小缝,随着深深地喘气一张一合。如果在平时,大家一定笑得前仰后翻。可此刻没人笑,刘大立用他严肃的神情震慑着大家,更何况手术车上的石丽媚从大腿处缠上了绷带,她那白生生的腿已经永远和她的身体分离,谁还能笑得出来。

刘大立一直将还在昏迷中的石丽媚推到病室,他轻轻地抱起这个他深爱但对方一天也不曾爱过他的女人。先前被撞的那个小护士赶紧从手术车的挂竿上取下吊瓶。他把她放在病床上,端详着她那依然美丽但已苍白成一张纸的脸蛋。

门口肇事的司机是一位四十多岁胖胖的男人,他一脸惊慌,喃喃地说:“这作孽的天啊,如果不是那么大的雨,我能看不清路上躺着一个人吗?”

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刘大立听到了,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这名跑长途的陕西司机,一步步逼了过来,一把将陕西人提了起来,司机吓得直打哆嗦,众人谁也不敢上前劝说。

“水……水……”不知从何处传来微弱的声音。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刘大立已到了床前,倒了一杯开水,眉头一皱,深深地噙了一口,然后一点一点吐到勺子里,喂到石丽媚干裂的嘴里……

“华巧巧昏过去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外科大夫、护士又全部跑向急救室。

而石丽媚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在病房中人们的脸上游移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刘大立的脸上。她从十九岁嫁给这个男人,整整十六年过去了。十六年,她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一眼,她甚至忘了这个长她一岁的男人也是血肉之躯。看看他,高大伟岸的身影,浓浓的眉毛,宽阔的下巴,配上一对大大的饱含深情的眼睛,尽管此时脸上有一圈泥土和牛粪,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个男人的英俊潇洒,可为什么她以前没有发现呢?至少眼前这个男人要比那个大她二十岁的胖老头潇洒十倍,不,一百倍!

眼前的男人,她原来是多么陌生,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写着对她石丽媚的“爱”啊!想到这里,两滴泪水从她的眼中溢出,刘大立赶紧跪在床边,用自己宽厚的大手为她拭去,情不自禁地叫道:“丽媚!”已是泪如雨下。

“立……”十六年来石丽媚第一次这么唤他。“我……不行……了,我……走……走了……以后,不……不要……怪……任何人……照顾……好……孩子。”

刘大立已哭成个泪人,他双手紧紧地抓住女人的一只手,将头深深地埋进女人的胸膛里,任肩头一上一下地抽动。

“我……对……不起……你……”

女人打了一个寒颤,头一歪,闭上了双眼。

刘大立终于号啕大哭了!

当警察找见那晚的七八个黑影人的时候,都是和“皮球”的儿子一样的十六七岁的小青年。

经查,“皮球”虽然不是参与者,但是作风败坏,对儿子管理不严,儿子偷开他的车子,骗出了石丽媚,这才把石丽媚引上了一条不归路。“皮球”被拘留十五天出来后,不堪压力,和自己的老婆一样,服毒自杀了。

陕西司机赔了两万八,一走了之。

后来,这件事情,被谣传得离奇古怪,成为土塬县最为火爆的桃色事件。

十二

村里的山洼旮旯里,雨过天晴,多了两个新坟。

每天傍晚时分,有两个人分别到坟地上挂灯,一个是刘大能的媳妇华巧巧,一个是石丽媚的丈夫刘大立。

下大雨的第二天,地区纪检委根据群众举报成立专案组调查土塬县大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举报情况。调查结果,县委王书记对这次活动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有人死亡,但属意外事故,考虑他在大旱期间能到省政府请求并协调人工降雨,缓解了全区面临的严重灾情,决定免去土塬县县委书记职务,调地区降职使用。另调查后岭乡副书记郭占仓直接参与“求雨”活动,三跪九拜于神汉脚下,决定免去副书记职务。水洼村支书刘大奎同志坚决反对封建迷信,并能积极举报,接替郭占仓副书记职务。

此刻,站在水子沟畔的刘大奎心中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眼前,陡洼、长峰、西山,整个水洼村千疮百孔,疮痍满目,过去葱葱郁郁的树木,由于乱砍乱伐,只剩下水子沟中一点绿色。

放眼望去,诺大的黄土高原,尽管被雨水浸湿,可到处是水冲的坑洼。山野、田园、小路,整个犹如一位年老的妇人,已失去了鲜艳的微笑,彩色的裙衫,全身上下,被岁月无情地刻下了一道道褶皱。

我们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已被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繁衍的面目全非。据说,国务院颁布了“退耕还林”的政策。作为一名小小的即将上任的乡党委副书记,他该如何开展工作?

想着,刘大奎顺着山路向南走去。

王书记,一想到王书记他就心痛。这位两年前到水洼村亲自提名刘大奎担任村支书的县委书记,他曾是多么地爱戴啊!

王书记为全县争取煤矿,修筑公路、开发道路、引进外资……,他为全县人民干了多少好事啊!这次,听张秘书说,在省上为联系降雨,他跑了整整三天,脚腿肿了,脚底起泡了,有一次在街道的烈日下还昏了过去。

可我,可我刘大奎在这场旱灾面前,却干了什么?我所做的,是放下了肩上挑水自救的担子,只是写了一封上告信。为什么我没有弄清情况就上告他?我把一位多好的人推出了家乡,我是手捧着一颗闪闪的金子却当作石头!我是全县人民的罪人!我问心有愧啊!

刘大奎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公路上。

一辆黑色的桑塔娜小车在他身边停了下业,车门徐徐打开。一位体态微胖,歇顶严重,头发华白的老人走了下来。一瞬间,刘大奎脑中一片空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王书记会站在他的面前!

王书记满脸疲惫,神情憔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但他依然面带微笑,亲切地说:“小刘啊!我又在《甘肃日报》上看到了你的一篇《住手啊!大地在哭泣》的文章。写得好,当前环境破坏已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

说着,王书记抬头凝视着两旁的大山,沉重地说:“这次旱灾,就是自然对我们破坏生态的警钟啊!到了新的岗位,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能辜负党和人民对你的期望啊……对了,你前后五次到县委找我,我没能见你。我知道求雨不能解决旱情,但求雨是缓兵之计,稳定之策,我也是逼得无奈啊。好在,十天之内,下雨了,我就无愧了。但是,小刘啊,你要知道,人工降雨也只是权宜之计,保护环境,兴修大型水利,引进高科技农业技术,建立大棚,种植多种作物,才能与天抗争,彻底摆脱靠天吃饭的问题,这需要我们几代人的努力啊。今天,我把这支陪我二十多年的英雄钢笔送给你,算作我对你的歉意,也是我对你今后工作的期望!”说着王书记重重地握了握刘大奎的手,把钢笔塞到他的手里,微笑着上车离去了。

刘大奎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重重地跪在地上……

十三

刘大能死后,他的老母亲伤心欲绝。

老婆子三十一岁上死了男人,如今一夜之间又失去了她引以为豪的儿子。命运的大手又一次无情地捉弄着她,老婆子了心好像从井底浮上水面,又忽然跌入万丈深谷,她实实在在不想活了,她甚至认为是自己的硬命一连克死了两个亲人。她想着两个月前求雨求来的那场透雨浇筑的这片玉米收了后,结束这悲惨一生的时候,传来了巧巧有孕的消息。

两月前,儿子在主持跑坛,十多天,没有一晚回过家,难道……

暂时的喜出望外一下子冰凉了下来。

她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如今儿子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就在儿媳妇的肚子里。只要是她生的,一切就名正言顺。想到这里,老婆子又似乎看到了一丝亮光,盼望了四年,她终于将有个孙子了。儿子死了,可儿子的后代留下了,她不能死,她要等着看看自己的孙子。

而刘长旺自从死了外甥以后,背更驮了,眼睛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见到别人很少说话,尽管增加了一条腿——拐杖,可走路却开始摇摇晃晃。现在,已经不敢来面对他的姐姐了。是他带头“求雨”,是他将自己的外甥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刘长旺一心要促成刘大立和华巧巧成亲。生活啊!它永远就是这样: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老姐姐需要人照顾,外孙生下来以后也不能没有爸爸。

起初华巧巧死活不愿意,明里说是要为男人守寡,其实她心里是担心人们传言的事,村里的女人窃窃私语的说刘大立那话儿不行,这才害得石丽媚成了公共汽车的。一想起这事情,她就愤恨自己的那个死鬼丈夫。活着的时候晚晚斗志昂扬,却就是只打雷不下雨的。这下可好,如果有人知道了肚子里的这孩子是栓牛的,那可就惨了。这样一想,赖给刘大立也未尝不可。再说,一想起石丽媚和那个死鬼在跑坛前的那个夜晚的场景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想等他求雨完了后再和他算账的,却不料他还没有回家就见阎王爷了。如今真和刘大立成家了,要让石丽媚九泉有知的话,不气死二回才怪哩。这样的心理,让她猛然间觉得和刘大立的结合,是那样的亟不可待。

而起先想改嫁给栓牛的念头则一闪而过。那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栓牛,那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公牛而已。何必要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呢,这才想起,这厮,自从那晚刘大能死后,他就再也没有闪面。

一打问,栓牛自从那晚刘大能死后,疯了。

刘大能那晚死后,第二天早上警察就介入调查此事。当查问当时谁离刘大能最近的时候,人们都想到了栓牛。可是,当人们找到栓牛的时候,他傻兮兮地看着众人,赤身裸体的,嘴角的涎水有二尺长。“这娃疯了!”老村长一句话,人们才相信,栓牛是真的疯了。一开始,人们以为他是刘大能死的时候手惊吓吓傻了。后来,他嘴里胡言乱语着一句话,“……怪我屙的不是地方啊……兄弟啊你死了可别怪我……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呀……”人们才有点明白,可能屙屎在神泉里的人就是栓牛,也许,刘大能的死与栓牛有关。但是人们只是猜疑,看到这娃一天疯兮兮的可怜样子,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警察也就没有办法调查,只好认定刘大能失足摔死了。

栓牛的这点事情,当时华巧巧见自己的男人死了气晕了,她当时一点也不知情。

几天后,有人在勼祠门前的大树上,发现他赤条条的上吊死了……

“这狗日的,死也不找个地方,在勼祠前死了,会亵渎神灵的……这以后还求不求雨了啊……”刘长旺作为老会长,第一个不答应,第一个赶去把栓牛从树干上解下来。

地上一滩浓鼻涕,散发着腥臭。

谁也不知道,大家求雨成功了,他栓牛的“求雨”却失败了。

支书刘大奎问这一滩白色的是啥东西?刘长旺没好气的说,“活了二十几年了,连这男人的精气都不认识,你白活了。”弄得小支书脸上很尴尬。

当华巧巧听说栓牛死在了勼祠前的那棵树上的时候,吓傻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天在那棵树跟前,才有的。但一切都却很平淡的过去了,栓牛埋了后,啥事情也没有,短暂的恐惧在华巧巧心里结束了。这时,华巧巧由开始的坐立不安,慢慢演化得得有点自我庆幸。栓牛死了,自己的丑事也就死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就如刘大能的死,谁也想不起和栓牛有关系一样,包括她华巧巧在内。

所以,当面对刘长旺说媒的时候,她马上松口答应了。

可是,刘大立却死活不愿意。

后来,也不知老汉用了什么绝招,刘大立的儿子刘虎子一心要让爸爸娶华巧巧为妻。虎子不但当面敢叫巧巧“妈妈”,而且后来干脆两天不吃不喝。刘大立只好同意了。

婚后,村里一直传着虎子听来的父亲刘大立和华巧巧新婚之夜的私话。

华巧巧说:“都说你不行的,今晚上怎么这么厉害呢?”

刘大立回答:“不知我怎么在石丽媚跟前不行,在你跟前就能行了……”

……

这年,麦子减产了,但好在收获了七八成。

秋收过后,刘大奎带着乡上一帮子人,在水子沟边指指点点,人们不知道要干啥。

几天后,几辆大卡车装满着树苗子,开进了水洼村,把树苗卸在了水子沟边。

“大立哥,感谢你把嫂子的命钱拿来买树苗……”刘大奎双手握住刘大立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华巧巧站在刘大立身后,腆着大肚子,一手擦着额前的汗水,笑得很开心。

“兄弟,快别这样客气了。你嫂子石丽媚她活着的时候瞧不起我,怪我没出息。但她是个爱美的人,这陕西司机赔偿的二万八,我如果装在口袋里了,她在阴间也会笑话我的。再说,你的新嫂子巧巧她也会看不起我的。能为水子沟载上树,就算我替大伙儿求雨了……”

“呵呵,好哥哥啊,还说啥求雨呀……”刘大奎望着刘大立和华巧巧,看着他俩的诚恳劲,很感动。

不几天,水子沟的山洼里,一棵棵小树苗像撒布在天空的繁星一样,照亮了水洼村人的心。

“轰隆……”一声,从水子沟传来一声巨响。

“快来看哪,勼祠倒塌了……”不知谁在沟边喊了一声。

刘大奎正在村民的门前,和技术员一起规划“雨水集流工程”的水窖位置,听得吆喝,他啥也没有说。

身边的老支书刘长旺怔了怔,叹了一口气,“唉,是该塌了……”

刘大奎这才接上说,“就是,早该塌了!”说毕笑了,旁边所有的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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