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实力诗人诗库”旨在展示中国当代实力诗人的群体肖像,每期推出一位诗人的近百首诗作,按时间排序,完整展现诗人的创作轨迹及各阶段成果,以飨读者。间有风格转型、写作突破之迹象,亦可窥见其诗学发生,供方家研究。

长按   玫瑰的腹股?

一百个春天的浓度。腐烂

在酿造荒凉的蜜

有一天,当我老了

你要来到我的桑园

倾听那巨大的寂静的衰亡

“我是因为爱你才来到风雨桥的

我已爱完每一滴血液。”

九、真实的幻像

现在,头发的风暴熄了

更凶猛的注视把我推到镜前

我的身体,比真理更难以描述

当它折叠于镜中的迷宫,暗动的小火

是否预示着一头野兽的凶险

胸前披覆的荆棘也是玫瑰花枝

谁敢于触摸这样的开放——

拔起妈祖庙的龙卷风

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身体:

比灰烬还要纯洁

比火焰还要放浪

▍通灵者

好兄弟荷尔德林,在橡树的询问里

以神的尺寸,你宽宥了

一百年同龄的贫瘠①

酒神守信的祭司,雅典娜依偎的恋人

病魔的斑驳使唤你

必然的春天

星宿黯淡,剑兰花一生的挚爱

不能改变内卡河的冥思

唯有你被选中,荷尔德林

输送雷电的人像被烧焦的树干

只有精神失常才能把你拯救?

只有霍姆堡的藏书才能给你回报?

大理石的翅膀

一阵阵隐痛的包扎坚固你的诗意

死是正直的。为每一个过客

只开启一次信用——

要在诗歌中长存

就得在尘世间消亡

尘世,快把尘世这堆纤维

还给华丽的忙碌吧

诗人怎能绊倒?怎能不为开垦留种

而只邮递礼拜天的花篮

在这更加贫瘠的打谷场……

通灵者荷尔德林,你使多少脉搏回归

前世的脐带

从图宾根大学漂洋过海

牵动钟声

为词语的候鸟守灵

①荷尔德林死后被遗忘近百年,在20世纪中叶的德国被重新发现,从此在欧洲建立声誉。

▍白纸在午夜

白纸在午夜加倍索要

如同某个古老的灵魂

灯的仪式更高!

我是如此害怕这一刻

与你面对

仿佛一位被你寻找多年的证人

举足轻重的言说将带来转机

(谁又能说世界不会因此跌入虚无?)

天平要求对称,也许

将把我从这光荣的席位上呵退

尺度。光。盲夜。钻头……

那么多无畏的触点

打通暗道,扳动巨石——

黑暗颅腔的淤血

不小心打穿了海胆

笔尖,突然冲出狭窄的火山

伟大的阻力从不辜负欢乐的源泉

白纸——黑字

夜的结构禁不住发生了变化

而词语的排浪仍在汹涌

何等的大盗将占领

“破晓”——神圣的门槛

▍元素

很多年后,这疼痛仍在生长

这神秘的疼痛,无名的

疼痛——

一天天磨砺,你锐利的部分

是它,而不是别的什么

使你感到自身的存在

多么必须,无可替代

生来就是要被高空选中

为无限的事物所欢呼,攫夺

黑夜的见证人,是怎样吞饮闪电

叫伟大的阶梯晕眩……

预言仍在安详的梦中

三千失明的花朵在群山之上

提升空前的阴霾

“心灵在历史之前”

一切已预先形成

时间只不过在验证

废墟对骨殖的热爱

使我们过于憧憬身后的塔尖——

类似一个古老的寓言

疼痛被命名,转换

恒久的物质得以归还自己的血缘

△年,寒烟在烟台海边。

▍月亮向西

膨胀如黄金的圆环

无可缓释

被鼓面攫紧的天空

渴望崩溃

崩溃!在显赫跪立的寂静之上

在家谱缄默的痛苦之中

一场洪水正等待

母亲乳晕的光辉

谁呼喊,如抽搐的裂帛

使紧密的空间裂开一道光的缝隙

正好经由一阵波浪的推涌

一枚果实,带着血水滋养的青黄

嵌入某个行星的瞬间

也许决非偶然

蓄意的满足片刻几乎盈至流泻——

又转而凝然

不可能的克制

正收紧弓弦

款款移至中天

这,这是我

金字塔。岁月悲伤的底座

不允许我有一个另拟的童年

还是愿在颠簸中被伤害千次

采石场的磨砺。然后惊讶

皂角迸裂的自主

童年在陷落……

孤立无援。所有爆发的呼喊

被无边的岁月吸附,固定——

一张怔怔地向天空洞开的嘴

童年,漫长的潜伏期!

谁能像一个孩子一样先验

将月光置于流徙的旅途之上

那在月光下赶路的人啊

都是我的亲人

一种深谙的苍凉

一种命定的姿态

双腿剪出群山,剪出

黝暗的黎明

多年以后,大海以长者的波涛

告诉我,事物本身即暗含命运

“命运”。更高的法则在天籁之上

不为多数人呈现

就像彻夜轰鸣的大海

只向绝对的少数敞开

今晚的月亮,多么残忍

锋芒毕露——

一团绷紧寒冷的烟云

一间淬炼经久的作坊!

回声神秘的发绺像高压电流

鸣响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在鬼节的翌夜出生

与每一个逝去的生命毗连

我活着——

一位由众多已逝者选定的

唯一合法的继承人

一根绳索,永远为他们打捞

在一口既定的水井里

一座庭院繁茂得没有年龄

一片泥土持续果核的温情

一棵树比上帝还要悲悯

一颗露珠更懂得感恩

一只狗更像这大地上的主人

……

我的木格窗棂的故乡!

月亮打铸你不朽的神迹

是词语,是禁果大口历险的甜蜜

使我背弃了你

在开向幽暗的漫长的行走中

将世界巨大、荒凉的心,安放于

船帆动荡的阴影

词语将我们带至异乡

但词语也许最终并不需要我们

终有一天,它像啐出一口鸟骨一样

啐出我们的躯骸

“她的月亮需要触摸,焚烧……”

她的狂舞,一个部落的背景之谜!

“今夜,你的花园要诞生一个

代表时间新形象的女人”

我的身体如此吻合你阴性的线条

你在我身上隆起山脉,设置峡谷

以及峡谷间血的潮汐

你的圆满,我的空缺

我无时不感到与你紧密咬啮的悲凉

也许,你在一个女人腰际搁置的预感

比给全世界的还要多

古老的符咒纵容她想入非非的身影

——是凡是仙,今夕何夕?

“天上一瞬间,地上几千年”

在我走向你的某个夜晚

我炭火般纷落的生命

使我感到我在大地上已过完一生

一个人的开花是所有人的开花

一个人的结果经过所有人

姓名,性别,年龄,身份——

答曰“0”,一面超然的镜子

比零还要少

月光更加眷顾死者僻冷的坟冢

月桂叶的浓荫更愿遮盖永久的睡眠

而挥霍尘世的人被弃置不顾了

欲望,聒噪,增值的空间

生命被剔除寂静的根基

唉,什么样的钟点

才不会沦为可怜的桎梏

什么时候,我的双脚才能卸下

尘土的负担

▍穿堂风

一千里。一千里饱含盐分的风

分开众人——

严厉的保姆保存着我灵魂的底片

什么时候,我突然停住

任你搜寻,任你翻检,任你

像一股妖孽的力量在房间里翻腾

你甚至可以把它像一只口袋一样

翻过来,看个究竟

我已习惯于吞咽这样的强度:

泪水压缩为盐,盐磨砺着骨头

千百次被洞穿之后

继续在骨缝中饥饿

大海就是高出众人的份额

像建造一堵墙一样,让我们

在岁月之上建一座深渊吧

齐肩的大海,齐肩的姐妹!

只有那儿的盐

能安慰心灵生就的创伤

▍悲歌

凝视里早已写满诀别

悲伤的沙漏数着分分秒秒

看你一点一点把血流干

牺牲的链条中你并非偶然的一环

一根柔软的看不见的链条

一根黏合所有生命的椎骨!

链条在失眠中延伸,闪着磷光

又一个人从队列中站出

为什么玉石被焚而满天的羽毛留下

在活人的拥挤里我同谁交谈?

链条在延伸,人类不能没有椎骨

又一颗星星滚入腹地的咽喉……

▍灰白的头发

冰山的一角露出来了

让我用双手抱紧脑袋

这巨大,漂浮的门槛

当我抬头,但愿这光芒

不会把任何人灼伤

我的冒着浓烟的青春,一路奔逃

谁能想象光的宝座

竟是由这灰烬奠基!

我受不了来自别处的暗示:

那边有人咳嗽一声

我手中的杯子就轻轻震裂……

在黑夜的尽头,我揉着红肿的眼窝

看客人一个个起身离去

无论敌手还是朋友,都不能

把这最后的灯油熬干……

▍岁末

晚餐刚刚过去

屋子将彻底空寂……

谁正在离开,并对后来者说:

“请小心清理桌上的餐具。”

烟,耸立于你的指端

而我是怎样把它点燃

连同所有的岁月

火光把融合的寂静还给远方

头颅里的一场大雪……

痛饮之后,我们离去

刻度从表盘上消隐

高脚杯缓慢地向星空弯曲

▍遗产——给茨维塔耶娃

你省下的粮食还在发酵

这是我必须喝下的酒

你省下的灯油还在叹息

这是我必须熬过的夜

你整夜在星群间踱步

在那儿抽烟,咳嗽

难道你的痛苦还没有完成

还在转动那只非人的磨盘

你测量过的深渊我还在测量

你乌云的里程又在等待我的喘息

苦难,一笔继承不完的遗产

领我走向你——

看着你的照片,我哭了:

我与我的老年在镜中重逢

莫非你某个眼神的暗示

白发像一场火灾在我头上蔓延

▍凡?高

走向你灵魂的路

必经你饥饿的胃

“提奥,请再寄10个法郎。”

年,你给弟弟写信

向日葵想去养活人类,那就

让它把你抽打得再疼痛些

太阳麦田一株丝柏向天空倾吐的

烈焰……你看见什么

什么就要你的血加入它

你昏倒在画布旁

医院狂奔

你只想请世界放过你

你租住的房屋在等你死去

耳朵上缠着纱布的先知

像深深的冒犯和不祥

被时代的手推出门外

大群乌鸦逆着你的死

向神的家乡回归

△年,寒烟在雁荡山。

▍酒杯

嘴唇上非凡的渴:

你们必得相互啜饮一生

不仅仅属于你们的渴——

多少渴望怒放的花苞

伫候在月光的苔原

翘首迎迓——

你们那金风玉露的甘霖

大地,从花蕊的呼喊中

释放的奴隶

肉体紧密啮合的齿轮

在子夜,在创世般漆黑的零点

为老迈松弛的世界上紧发条

早晚会被用完。那一天——

再也寻不见你们踪影的大地上

哪一朵盛开到沉醉的玫瑰

不是斟满你们醇美琼浆的酒杯?

▍伤口

如果我有一个伤口

那肯定是世界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

那年冬天,我带着半颗心

走向大海

不是去寻找另外半颗

只想碎得更彻底,像一个末路狂徒

因此,大海的闪光才被我看成

一万把斧头的锋芒

一个伤口里有挥霍不完的黑夜

每个黑夜都是被眺望固定的尽头

大海泛滥我全身的血气

让我安静,让我着迷——

只有这更大的伤口才能把我安慰

只有这儿才有为伤口保鲜的盐

▍回来的伙伴

受雇于记忆的严厉:血的精确性

一只带着箭镞逃离的猎物

会回来,把箭镞还给猎人

在日晷的森林里,我只等你

我们:张开的弓的两端的自由

为猎人送葬

▍九行:节奏

朗诵完这首诗,我怎么还能坐回原来的椅子?

逃亡:一支被自由射出的箭。

我追赶我的命运,我的债主……

石头在胃里滚动——啊,痛苦,又为我送来一年的粮食。

怎样的秘密与血的联系:一个与另一个在空间中结盟。

一滴泪向另一滴泪朝圣,这就是爱。

从岁月的脸上剥下闪电,从镜中剥下孤独。

心,跳动,怎能不残酷?

自动挥舞的铁锤,把人抡向远方。

▍之后

之后,一阵狂喜

逃亡的沙粒进入贝壳

从珍珠的王位上,赦免

这世界

之后,繁殖的黑暗

像一瓶被推入窖中的酒

忍不住 往自己的棺木上

钉钉子

之后,有足够的时间

有足够的时间:

睫毛向石头穿刺

▍之前……

人,不过是时间和空间渴念的结果

一个特定的使者——

“为什么是我?”

第一缕意识的晨曦

使你从蒙昧中现身

之后,是变形的路径——

当整个沙漠用干燥的毒眼

盯紧一滴新凝的露水

旷野上,一棵柽柳多么无助

决定命运的时刻悄悄来临:

一把斧头在寻找斧柄

一堆蜂群样颤动的音符在寻找琴箱

——看谁先赶到

后来者!如何面对那早在你之前

就已布置好的天空和大地

到处是被践踏的痕迹,猎狗狂吠

在废墟的阴影和变聋的耳朵之间……

但这所有纠结在你生命中的黑暗

都将被你头顶的那颗星看见并穿越

男人在路上。趟过历史血泊的男人

他怀揣的焦渴、叹息以及质髓

深掘的怆痛

都是发育你柔情胚芽的昂贵泥土

作为苦难命定的姐妹

你开始了你一生的追赶……

△年,寒烟在颐和园。

▍幸存者

时间空转的轮子被还原的饥饿

集体的饥饿从所有宴席上

拿走了你的杯盏

春天迈着挽歌的步伐走向你

每朵鲜花都是无法跨越的

障碍:夜莺该如何歌唱?

如果黑夜的喉咙里塞满了

亡者的血块开口即咆哮

为那无法赎回的请求

千万双撕裂的爪子——

没有不残忍的真相

星光夜夜打捞呼救的残骸

三十年你被钉在同一地点

水在杯子里静静结冰

一把积满债务的椅子带你下沉

▍星空下

你抑制不住地抬头

从星空浩瀚的词典

查找自己的出处

一颗星突然明亮得像一颗钉子

将你垂直地钉在那儿

就这样被命名,被点亮

在最晦暗的时刻

就这样被逐向无垠的旷野

像一个乞丐那样,用被唾弃的手掌

捡拾星光撒落的点点面包碎屑

投进心里的每一缕星光

都会如期长成一块磐石

——你曾经怎样仰望

就将怎样匍匐

▍巢

赤裸得那么高

怎不叫人担惊受怕?

大地上,一个奔走呼号的孩子

随时准备张开手臂,托住

从空中坠落的什么

巢:风雨摇撼的重心

月光祈愿的家园!

在落尽繁叶的枝头

在冷寂的高处

有一颗无法被季节击落的果实

无人能品尝——

那神秘的甘甜,自由的苍凉

▍庭院

清贫的月光多么慷慨

洒满光辉的庭院里

孩子静静成长

外婆活着,燕子衔泥

记忆的萤火熠熠闪烁

我掉落的第一颗牙齿

硌痛岁月的青苔

哦,童真的庭院在时光中鲜活

狗轻吠,水井照看星星

葡萄藤缱绻的触须

伸进梦境……

▍三十七岁,我想起你

人,为什么要今生播种

来世收获

你的来世或许就是我的今生

穗中金黄的呜咽

把我留在世间

留在这拍卖槌起落的荒诞中

三十七岁,我已活到你的年纪

我比别人多出一颗子弹

携带这向内的呼啸

进入自画像焚烧的孤寂

永不任命的喉结永在指认

十二朵向日葵再也拧不干泪水

太阳,从你烧焦的目光中升起

升高我每天的绝望——

我必须一再屈身

才能与一杯水、半块面包相遇

这可是令你扣动扳机的残酷?

非人的轮子在身后转得更急了

钱币的咒语,骰子的布道

尖叫的耳朵继续在路上逃离

拍卖的天价无法将你挽留

你已返回你的圣雷米,你的病室

而那仍然肆意羞辱古大陆的阵风

还在劫掠,还在炫耀

华灯不夜的无边赤贫……

▍秋天的地址

我要去暮年的山坡上等你

我们已近得无法再近

两颗心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肉身

相互搂抱在一起

你那颗被虚无劫持过的心啊

深眼窝像寺庙里的一对空碗

静静地吸附我的激烈

我终于明白飘临大地的落叶

为何都有被岁月说服的安静表情

而那棵举起诀别之手的枞树

注定要高出众树

高过自身——

虚无,就这样来到我的唇上

△年,寒烟探望童年的老房子。

▍秋天就要说出那个秘密

听,从那张欲言又止的嘴唇出发的风

一路翻搅着灰黄的落叶,这浩荡匍匐的

信徒,昼夜不停地赶往那座斜坡

去覆盖一个背影裸露的不安

向着那里,茫茫芦苇驯顺地倒伏

干枯的茎管里响彻弃绝的辽阔

沉思,使一块块苔石凸出湖面

昨日,正被告别的雁阵一声声衔远……

神秘悄悄结果,在手臂够不到的枝头

除了神秘,什么能安慰秋天的悲苦?

忍不住的秘密在核里放声啼哭:

仅有的孩子受孕于一小片月光的虚无

落光了叶子的树如阴郁的僧侣

互为尽头地肃立,为各自的肉身里

那枚无法交换的宿命的年轮

而把根更深地扎向无望

最后一枚果子砸向冥想者幽蓝的空旷

而那不落的,悬在半空的

还在折磨谁和谁厮守的恐惧:

那裸向高空的巢里,早已空空……

▍玄武岩

你从马拉维湖背来的石块

早已在我们的凝视中生根

此刻,西西弗斯滚落的巨石

又从彼此重合的生命中轰鸣而起

回溯的节律,造化的驱迫

令我们以板块撞击板块的猛烈

沉入铸山的荒蛮,沉入地心深处

那岩浆沸滚的纯粹,忘我

为了爆发升腾的瞬间——

那凛凛升起的乞力马扎罗的呼唤:

我们的海拔,我们汗流浃背的轭

抬升着,抬升着——

生命与生命无底的熔合

那心形的火山口,邃古幽深的凝望

穿透这块在案头冥思的苍黑凝重的

玄武岩,由它周身密布的隐微的

气孔和节理,吮吸——

奋力喘息的透彻,颤动的肉躯

和着紫色窗幔向天边波动的泛音

连同那每一次凝视中剩下的

吮吸不尽的静默

终将被聚成一束凿穿今世的光

当敛尽我们毕生光线的碑碣

向着来世的塔尖挺矗

我们崩散为微尘

返归星云翻卷的混沌

在无尽的轮回里

蕴蓄,喷薄……

▍去往坎布拉①

“太美了,太美了”

座椅上弹起由衷的惊呼

大巴车外,远古肃穆的山川

出其不意地,让游客的激情

提前抢跑,喧声鼎沸

我却倏然下坠,宁和了

高原的神奇,决意收留闹市的灵魂

越来越陡急的盘山弯道

仿佛命运转折的颠簸

把我猛烈地抛向蛮荒的纯粹——

那鸿蒙雾岚缭绕的无尽乡愁

那皑皑雪峰秘密升华的海拔

那黄河之源清碧、幽洌的凝望

浸透了巴颜喀拉的深邃

也绾住了我的来世、今生

来世、今生,我不敢奢望

再度重逢这样的绝美,这样的湿润

这样的刻度,正在我的脊骨渗出血迹

托着世间干渴的背负,一滴,一滴

参差流向今后每一阵思念的啜饮……

①坎布拉:国家森林公园,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

▍白发

闪电凛然的一瞥,冲破

黑簇簇的夜篱,从头顶

蹿出一枝垂向山崖的银藤——

在预示破晓的清冽中,啜饮

滴血的刺上早醒的孤独

这流光绽裂的分割线

这陡立的向虚无攀登的光的梯子

这由火山灰冷却的手指翻开的

苍凉的扉页。我甚至不敢回望

那熔岩奔突翻涌的一夜夜——

根根银丝,是怎样从煮沸的心血里

如艰深吝啬的奥秘,缓缓抽出

奥秘啊奥秘——

原是沸点无言的结晶

终于,我拥有了被时光深情采撷

又将其细细编入神秘丝缕的欣喜

一朵白云,乘着逸出生命的轻盈

向着大气稀薄的苍穹散匿——

我在大地上高高漂浮的屋顶啊

越过卑微尘埃喧嚷的纷争,越过

安放在餐桌上的一碗碗白米的满足

用另一种饥饿,触摸——

那星空的高迈,雪山的巍峨

那永不现身的浩瀚的“未知”

触摸那比我更强烈的“非我”

那被囚禁于镜中的“另一个”

那终其一生都无力开启的

盲点里的光:拳头

越过今生沁汗的脊背

击向后世寻觅的无穷

当死亡拼写的永恒

用尽我所有黑夜的墨水

当我被漂白的生命

融进一缕月光冷寂的澄莹

照耀,一爿深夜无眠的窗棂……

▍,中秋

“什么时候你不再哭了,爸爸的病就好了”

你那枯叶般抖索着,再也无力为我擦泪的

临终的手掌,永在半空挣扎着——

仿佛,竭尽来生的力气

也要牵引女儿,艰难穿越生命深壑里

那一阵阵让灵魂踉跄的旋风

使她有一天,能够站定在哀恸沉淀的

澄澈中,在你远去的浩茫里

彻骨领受:一轮满月

在隔世相望的父女间

无声孤悬的启示:

多少生离死别的血泪

为这面千古明镜抛光

多少悲欢离合的潮汐

在这爿慈悲的清辉里

起落,沉浮……

父亲!怎样的呼唤——

才能穿透一座界石般挺亘的墓碑

被月光静静雕刻的凄冷和苍凉

在你离去的寥廓里,我已无家可归:

四月的薄暮里,你怎样一松手

就将我托付给无边的苍茫……

▍还原

有没有那样一个房间

像墓穴一样深一样黑

你们一走进去

就像饮过忘川的水那样

忘了尘世的一切

忘了那一个个盖满身世的印章

一纸纸身不由己的契约

一副副无力撕碎的纸镣铐

以墓石的决绝,向世人

关上那扇谢绝打扰的门扉

想喊,就像洪水猛兽一样

尽情喊,尽情裸亘还原

还原为鸿蒙天地两枚无名无姓的

火石——

用荒蛮的击打

重新相认

▍四月:根的醒悟

四月,发情的大地汹涌着

与每一粒种子结合的原始欲望

我听见万物贪婪地生长

繁花缤纷的喧嚣,即将湮没

一座新坟在麦地里凄然隆起的荒寂

和着泪雨,把你送入

悲痛掘开的深土

让你那扎向来世的根

扎向生生不息的源头

从此,在四季起伏和五谷摇曳的深处

收获你悲喜交集的重生

四月的麦田躺着,哭泣着

松弛,柔软……

而我生命的田畴,已被死亡的犁

深耕:一垄垄闭合的犁沟里

埋着我那永远哭喊不出来的疼

那永在沉痛中沉降的——

断层的刻度

扬子江诗刊







































中科白癜风恢复美丽黄皮肤
中科白癜风名医会诊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ydihd.com/zcmbhl/76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