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69首

一《月光来到雪地上》

月光来到雪地上，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冒犯

两个自身会发光的东西叠在一起

光芒更强的那个，会获得一股神奇的力量

像一把电钻，笔直地进入一块金属内部

火光中，它们相互燃烧着

火花有时会溅到雪的表面，留下一小片水渍

雪很厚。雪地深处埋着一座被烧毁的废墟

要想在那里面，找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来

除非雪全部融化

在农村生活了多年。我在无数个夜晚看见

月光落在雪地上

那是我一生中经历过最美的时光

像用山泉洗净刚摘的野草莓放进嘴里

它们都是大自然给予我最好的恩赐

成年后来到城市。我再也没有见过

一种野性与另一种野性，那样完美地融合

二《月亮是咸的》

当月亮在夜晚，从天空的身体里

像个器官一样生长出来后

天空一片亮堂，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光

那光芒很柔和，显得十分圣洁

像山中突然矗立起来的一座庙宇

我从荒野中带着满身尘垢来到它面前

感到这具身体是有罪的

它被一副镣铐所缚。在人间辗转了多年

不停地寻找一把能够打开镣铐的钥匙

现在我扭动这把钥匙

这件被谁别在腰间闪闪发光的纯金属

它已经吸收了人身体上的气味，汗液和血

它是腥的，咸的，是我生活中离不开的盐

我一边吃着盐在这个世界继续活着

一边被一枚遥不可及的月亮腌着

三《没有一轮月亮跑得出天空》

有时候，月亮就是一个人

在天空里发呆，散步，奔跑

但它的速度再快，也跑不出天空

它必需在这个巨大的容器里生存

像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怀有那种深深的孤独

它在我们身体里存在，像一枚隐蔽的气球

大部分情况下它只是一个有弹性的口袋

一年年过去，那个口袋几乎快要被它自己扎起来了

要不是一股力量注入，使它膨胀升起，飘向空中

那是一个人迹罕至，只有飞船偶尔呼啸而过的世界

作为一个崭新的天体，它也加入到和它们一样寂静无声的运动中

不仅是释放，它要粉碎那些孤独

直到片片死去的碎屑，在天空盛开一朵巨大的礼花

无数次我仰望夜空，渴望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流星雨中

找到属于自己那一份死亡

四《狮子的月亮》

如果，你和某人共同看过一次月亮

就再也不想与其他任何人共同看月亮

那个人，一定是头狮子

那月亮，是它从原始森林深处

雨后洁净的草根下挖出来的

而狮子，决定用它自身的野性

去征服月亮身上的野性

它锋利的爪子，很快在月亮上刨出两座高高的土丘

随着土丘越来越接近馒头的形状，狮子也感觉越来越焦躁

它感到了饿。仿佛体内长出了新的器官

也许那东西一直被它随身带着，只在月圆之夜才出来觅食

背着它行走了这么多年，现在它想将那东西像旗帜或纪念碑一样

存放到某块土地上

但它选中的那个地方压着一块巨石

它徒劳地搬了一个晚上，怒吼了一个晚上

石头四周都变得通红灼热起来

石头却依旧冰凉，沉默。在炙热中替他们守住最珍贵的东西

五《水中的月亮》

有一次深夜，沿着湖。我和一枚月亮默默走着

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月亮在我身边湿漉漉滴着水

我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我知道它只是一道幻影

并不属于我

我与它，隔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些难言的苦处和悲伤的鸟鸣

月亮在水里无声地运动着

在另一个世界制造一座仙境

它不可能从水里跳出来，与我分享这座仙境

除非我用盆子装满水，并且将这只盆子随身携带

那样才会觉得，分享了它部分的云彩与雷电

但它依然是神性的

尽管它已作为一束光垂直地介入

参与、指导着我的生活

六《野生的月亮》

静静地野外。凌晨两三点

月亮悄悄生长出来了

像一株拱出草地的蘑菇。对于雨后清新的空气

对于一双在潮湿草地上摸索了很久的手

蘑菇的出现，是一种应答

寂静中有个声音呼喊它很久了

那是一条孤独的蚯蚓。正火车一样穿过黑夜另一端

将黎明一截一截运送到这里

此时，大部分人正在熟睡

除了一朵雨伞一样逐渐撑开的蘑菇

和它庇护下的那个绯色世界

一条蚯蚓的努力，并没有惊动这个夜晚更多事物

七《棉籽月亮》

当一个穿过波涛汹涌，没有船只，没有救生衣

甚至没有一根绳索可以当救命稻草的大海的人

见到一轮真正的明月时

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天上

在他眼里，身边的云层是他小时候摘过的棉花

而月亮，是结在棉花里的籽

摸着浑圆的月亮，他感觉自己已经透过事物的表层探到了本质

好多次，他躺在床上，感觉月亮就在身边

只要他的手，伸进云层一样的棉被深处

就可以摘到里面的月亮

但今晚的云层比往常的更厚。他的手在里面摸索了半天

才摸到两颗小小的棉籽。想到，这就是一件棉衣

和他冬天里全部温暖的来源

他感到，自己摸到的是两束火苗

在黑暗中跳跃，燃烧着他的手

八《母性的月亮》

一次月光下，我听到了真正的虎啸

那是一种老虎刚从深山里与比它更大的动物搏斗后

发出的满足的低吼

我知道好斗是老虎的本性。但却并未在它身上发现伤痕

也许它与我一样，早已自己舔舐干净那些血迹

与老虎在月光下对视，闻着它身上散发出阵阵野兽的气息

我感到我们都是同类。年少时，我在它身上感受过的那种恐惧

其实是我们共有的孤独

现在，这神秘的孤独像一个奇怪的胚胎，正从老虎身上突兀地生长出来

很快就长齐了四肢。我感到了一种比老虎自身更强大的存在

迫切需要找到安放的地方

那时月光正从高高的天幕倾泻下来

我纠结了一个晚上。犹豫要不要告诉这只孤独的老虎

那光束其实是我从天上垂落下来的脐带

为了它和它的胚胎，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母性的月亮

九《樱桃月亮》

走了那么长的夜路，你在荒野中蓦然闯入的

其实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

它在我身上荒废了这么多年，布满蛛网

你的手，从它内部点燃一盏灯

这灯光给了你安静的力量。它使你在面对樱桃时如面对佛珠

我试过那些力量。它并不将樱桃整颗摘下

而虔诚如搓揉佛珠，加速着樱桃的成熟

要不是你的手托着，那些枝条几乎要被樱桃压垮了

但你的手足够宽大。在樱桃与世界之间布了一张网

通过网眼，果香源源不断地渗透到空气中

让人仿佛置身密闭的水果罐头內

尽管呼吸困难，却仍然想伸出舌尖，将每一滴樱桃汁品尝个遍

这简直是种折磨

你的手，将今晚的月亮面团一样揉成了樱桃形状

并在它顶端捏出一颗小瓜仁

却不剥开它放进嘴里磕

整个晚上，樱桃与瓜仁，挂在枝上，胀在核上

它们渴望变成你手下的佛珠，这种渴望，超越了生死

十《跑道上的月亮》

从未有一个月亮，比我在今晚跑道上看到的更大。更亮

它的光，像是从幽深的矿井里突然喷出

挟裹着矿石巨大的能量，沿着井壁螺旋状上升

它要进入另一个更深的所在，那里是宇宙的核心

去与另一个星球会合

通过与那个星球的碰撞，提取对方身上的陨石碎片，来填补自身的缺

它要到达的那个地方太遥远了。像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试探井深

却怎么也到不了底

最后，它变成了一把汤匙状的东西

一直在舀那里面的汤汁

黑暗中听得见喉咙深处咕咕的吞咽声

喉壁太光滑了，挂不住一枚月亮

但它必须不停地深挖，不停收割

不能停止。这是它作为一把锄头或镰刀的使命

此刻，我的脚已偏离跑道

脚背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区分了我与那些黑暗中熟睡的人

十一《月光是甜的》

一般认为，男人是月亮。女人是地球

地球负责孕育，月亮负责对地球施加引力

让它在正常的潮汐中保持分泌雌性物质

也许哪一天你来到野外，看到土地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那一定是秋天的深夜或凌晨

月亮刚起身离开

它把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留在了这里

如果你用手蘸一点尝尝

会发现舌尖变甜。像在品尝蜜蜂酿造的蜂蜜，那味道极其香醇

让你确信，这是一只来自深山的蜜蜂

它身上一定携带一根制造出这种野生纯蜜的针

它正是通过那枚针，献出了体内最甜的部分

那也是它身体很重要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被这枚针蜇过的人，就等于注射过疫苗

体内将终生带着那些抗体

十二《溪中的月光》

透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月亮看见自己弯弯的倒影

像一把小小的瓢

那是第一次。它通过其他事物。认识到自身形状之外的功能

现在，它探过身去，开始舀那里面的水

发现水很深。水是活的

这样的水，味道一定极其甘甜

拿来解渴，会让人感觉是一种亵渎

但如果让它在那里白白流淌，又是一种浪费

我在树背后默默观察了很久

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我就这样用手中的笔折磨着一枚月亮

一会儿将它整个按进溪水里。一会又将它捞起来

晾在那干着，渴着

我将月光与溪水布置得跟真的一样

仿佛它们此刻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因为囚禁了淙淙的流水声与大量的光

让你们看起来以为那是座仙境

十三《磨房里的月光》

月光进入磨房，代替流水，带动磨盘运转

这是真的。我亲眼看见

两片厚厚的磨盘在碾压那些小水珠

整个磨房雾气弥漫

看不清是磨盘自己在转，还是光束在推动它

只看到，每个进磨房的人手里都提着一桶水

出来后，他们的桶空了

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光

仿佛刚从高高的云端回到地面

从神变回一个人

但翅膀还在延续一种扇动的节拍

那光，就是从翅膀上发出的

想起小时候，我总盼望天黑

因为父母在劳作一天后会先进入磨房

出来后，手里总端着香甜的米浆，豆浆

让我感到磨房就是我生命的源头

直到今天我学会拿起了笔

用它当做身体里那座磨房的轴

磨盘每围绕它转一圈，我就感到离那些好吃的东西又近了一步

十四《月亮的语言》

月亮的语言就是它的身体。比如天快亮时

它会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冰凉

说明它的灼热与光芒逐渐被夜空耗尽，吸收

那枚即将卵一样从天空的蛹里爬出来的太阳

正因为吸收了它身上部分的热量

折射了它的部分光芒，才会那么温暖，那么亮

而每到八月十五，月亮就饱满得像一枚即将腐烂的果实

是在告诉你：它挂在枝头太久了

现在，需要一根吸管接入它身上的缺口

将那些源源不断的果汁导出

我们人类也一样。在古代都是用身体表达

那些皮毛厚重的动物通常更具野性

比如狮子,老虎

而那些没有或极少皮毛覆盖的地方

则毛细血管丰富。它们是比皮毛更敏锐的东西

只要你用手轻轻触碰，那里面就有无数头狮子和老虎扑出来

十五《山坡上的月亮》

月光吃力地来到一座陡坡前停住了

它的光芒没有以前耀眼

光晕，也正在缩小

慢慢地，那光束会聚焦到一点

定在那里，仿佛站台上某种标志

只在火车即将到来，一声长长的呜咽过后

卸掉身体的一部分时，它才像一面旗帜那样

扬起来，挥动几下

长年累月，活在一种熟悉的节奏中

它已不再关心火车的去向

去得再远它也会停下。像现在

月光静静呆在半坡上

听身边的溪流发出阵阵叹息

那叹息里有宁静和满足

它是穿过无数乱石堆与茂密的灌木丛才来到这里

像月光，在高空穿过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空气

如一夜之间钻出地面的春笋那样到来

笋尖上，还挂着几滴晶亮的露水

十六《松针下的月亮》

多年来，我一直幻想某个雨夜

潮湿的松针下，一轮不一样的明月

像缓缓弓起身子的蚯蚓，从地面拱出来

今晚正是这样一个雨夜。我像树梢的小鸟一样醒着

但我并不需要月亮为我的飞翔引路。因为我也和那只小鸟一样

被雨水打湿了翅膀。也打湿了鸟巢

没有一根管子，可以导出那里面滞留的液体

看起来那只鸟已经回不去了

但它仍然静静地立在枝头。守着巢

我知道，它等待的那轮明月永不会来到巢里

否则那月亮就和别的月亮没什么两样了

但鸟还是固执地在枝头继续站着

让那巢独自空着，湿着

那些滴落的水珠掉在纸上

可能就是现在写的这首诗

十七《台风中等一轮明月》

风像一只猛兽在吼，这样的比喻太过庞大

我的笔按不住，心也装不下

为了全心迎接一轮台风中降临的明月

我将猛兽请出了体内

只留下光洁的桦树，沾着露珠的花朵

和一条清亮的小溪

它们都朝天空抬起头来

嘴张着，像一群等待喂哺的小鸟

但天空太遥远了。这种等待之间

还必须忍受随之而来的雷电和暴雨

风卷起的不明飞行物随时会砸伤它们的翅膀

那群残忍的掠夺者，像一群带着面具的鹰

身上披着优雅的道德外套

盘踞在一个至高点上。它们巨大的翅膀张开

准备随时对这群毫无遮掩的小生命发起攻击

我收起了笔，不忍直视这样的残酷

重新将猛兽请回了体内

我需要它的爪子继续挠着

需要那些力量在暗中继续锯着

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自己仍然在顽强地活着

十八《月亮与太阳的关系》

太阳升起时，月亮落下

月亮出来时，太阳转身离开了

也就是说，太阳与月亮，一辈子都很难相见

除非在某个月亮迟落，太阳早出的

秋天的凌晨

它们带着各自不算耀眼的光芒

终于交汇在一起。那是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惊动和觉醒

像打捞海底沉船的探测仪，测到了生命的信号

这是呼吸，那是脉搏。隐约还听见了心跳

电波时强时弱。通过一根金属导管源源不断地传送

电流还波及到了黑暗中另外一些事物

它们像植物身上的触角

吸收着两个发光体身上的光芒与热量

并且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在利用那些光与热进行生长必须的光合作用

十九《月亮

所有月亮都是晚上才升起

像有人在用力托着，慢慢向上,向纵深处

骤然加速。刺破低空的云层

向空气稀薄的高处继续行进

此时，它已经从某种力量中挣脱出来

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鸟。偶尔用尖尖的小嘴

啄一啄身边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神秘

它终于到达的这个位置。那么高，那么冷

最快的宇宙飞船也没到过

为此宇航员已经穿上了厚厚的防寒服

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地球上带来的种子

在太空完成生存必要的气流交换后,安全带回

这个过程漫长而孤寂

一些人忍受不了，中途绝望地离开了

许多年过去

月亮挂在那里，仍是干干净净

皎洁的一轮。极少有人能摸到它

他们的手总是空空地垂下

因没有更多的事可干而一天天退化，衰老

像一具干瘪的皮囊

偶尔伸出手来，指向天边

已像是在追忆一件遥远的往事

二十《体育中心，迎着一轮明月奔跑》

我们的身体奔跑，月亮才会移动

因此月亮是源于身体又高于身体的事物

它的神秘，在于它真实存在

却永远无法握在手中。你最多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

为下一轮冲刺暗暗打气

很多时候，月亮只是偶尔出现在漆黑夜空中的一道光

短到甚至只持续闪耀两三秒

除非你绷紧全部神经

将所有感受力集中一点

用你的定力，将它的光波延长

那时，我们的脚像踩上了风火轮

手，甩动的幅度更大了

迎着空气中的花香

你就要飞起来了。你已经飞起来了

穿行于白色云层中

与月亮平行。俯视脚下还在继续奔跑的人群

你感到庆幸。你比他们先到一步

这么好的夜色。这么美的月光

像一个偷吃了大人藏在抽屉的糖果的小孩

用舌头舔掉一层甜以后。包好糖纸放回原位

许多年以后，我都羞于向人提起

二十一《骨折的月光》

凌晨两点的海醒在沙滩上

来海边看月亮的人想借月亮平息身体的潮汐

好几次，月亮就要来到他们中间

被谁的手指乒乓球一样按住

试图通过还原它的形状，大小和弹力

拼凑出一个轮廓

这秘密的感知

沙粒一样充盈而无法把握

一路跟随他们直到潮水退尽

无海啸，无沉船

惟有海面渔船灯火在不知疲倦地颠簸和明灭

唉，曾经她与它们一样

一到天黑就用力

企图通过某个黑暗中的发光体

来验证自身未知的部分

但这一次，她直接绕到光源的背后

从它的折射中

窥探自己不太光鲜的另一面

二十二海边访月不遇

我经历过无数枚月亮

豆瓣的,丝瓜的,南瓜的

整个夜晚那么漫长

以及闪电一样来不及感受的

无数次躺在星空下

想通过这个只在夜晚出现的事物

遇见白昼背后未知的自己

春天的夜里,月光用它的小铲子

在我身上不停刨挖

那些叫不出名的植物纷纷萌芽

它们蓬勃的生命力让我感受到

自身的疆土被不断拓宽

许多年过去,我不止一次指着月亮

告诉孩子,他是月亮带到人间的天使

但这一次,午夜穿越整座城市

来到海边.天空一片漆黑

三两个星子也只维持几秒的亮度便熄灭了

是我们对月亮有了更高期待

还是月亮正陷在深山某道山涧

等待我们去拯救?

二十三《你的月亮，我的月亮》你的月亮是圆柱体我的月亮是括弧一座几何学的迷宫，我们从远古走到现在饿了，你吃我的月亮，我吃你的月亮夜里，清脆的咀嚼声会传出很远吸引一只过路的豹子它与我们一样从原始森林走来靠挖路边的草根，喝山泉充饥现在它已不再是去年山坡上打盹的动物俯冲下来时，会挟裹一道闪电照亮风雨交加的夜空每个夜晚都需要这样一道光像划过山涧的流星照出彼此的样子。让我们在哗哗的流水声中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感受到身体的湿润

二十四《同一条跑道上的月亮》你和我，在同一条跑道上看过月亮有时，你的月亮比我早有时，我加快脚步跟上你的月亮顺着你淌下的汗液，我尝过那个月亮有点咸像一双筷子伸进盘里，味蕾提早被激活我们分享彼此的舌头其实是在搅动早已麻木的生活仿佛喉咙里封存一口深井枯竭多年。直到月亮笔直地探入将它点燃。像是地底埋藏了多年的煤炭燃烧过后，我们仍然能从它焦黑的身躯上找到几束顽强的火苗

那也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惟一的亮点了

二十五《云水谣的月亮》盘山公路上的月亮像一枚箭矢垂直穿过我在汽油过敏地晕眩中我与更多密柚和百香果相见一个芬香四溢的世界像神在荒野某座土楼凿了一道缝漏出来的光照亮了黑暗中飞翔的一只小鸟它的翅膀有力地扑打朝着家的方向。每个山坳都飞翔着这样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不曾停下而月亮始终在天上。与车轮节奏保持同步但它通常会比身体慢一步到达当我们已经进入那个熟悉的家月亮仍在外面敲门。而我们已经累了咚咚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像石子投进水里溅起阵阵涟漪

二十六《月光落在湖泊里》

月光落在湖泊里湖水很深，但清澈看起来仿佛不存在。对于月亮的运行湖水没有构成任何阻力反而推动它前进。像推动一艘小船缓缓移动波浪分向两边，鱼儿蜂拥而至几乎占据了整条航道整个湖泊荡漾起来，被月光照亮我从梦中醒来，慢慢打开四肢此刻月光并未将整座湖填满但潮水还是涨了上来涛声传出很远。那是人与自然的搏斗

二十七《鼓浪屿码头的月亮》每一座大海都必须有一轮月亮在不断地搏斗中成长起来当它终于跃出水面，挂上天空仿佛一个成年男子来到郊外打猎弓慢慢拉开，瞄准一头正在奔跑的小鹿流水淙淙，山林中的空间变得更大鹿与水融为一体看不清鹿是否在喝水，或者鹿根本不存在需要他去捕捉，去发掘从幽深的洞里打捞上来回到岸边，那弓也湿漉漉淌着水像月亮刚跃出水面但它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月亮了

二十八月光来到床前

月光来到床前。仿佛蜻蜓落在荷叶上尽管池水很深，一根竹竿还是现身水中像一个微微弓起的背脊完美的弧度和线条将一幅青草的画卷铺向天边羊群细密的牙齿在叶尖露珠映照下显得更洁白了张合之间，似乎想将露珠的甘冽永远保持在舌尖上我们饥渴太久了。以至看起来像只为身体的某个器官而活着那个器官也许就是天上的这轮明月此刻它离我如此近。像一个挂在婴儿嘴边的牛奶瓶寂静中发出幸福的咀嚼声

二十九白城海边的月亮

沿着长长的沙滩。月亮在海面球一样跳跃似乎随时可以握在手中，轻轻拍打大海安静得能听见波浪的心跳船只搁浅。鱼群潜底天地间只剩下一个调皮的孩子与他手中那枚不安分的球轻一下，重一下不要阻止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他只是顺便将手搭在葡萄架上与葡萄谈心也不要阻止月亮在大海里游泳它向上向下，向前向后来来回回。那些放射光芒的泳姿我们终生无法模仿

三十《两枚月亮相遇了》九月。天黑得更早了当夜晚像飞机徐徐降落闸门口开始骚动迎着风，两股逆向奔跑的力在一条跑道上相遇了巨大的轰鸣仿佛瀑布从高空俯冲下来无数花朵冒出潮湿的地面再多的惊叹声也无法阻止一个香气四溢的花园自己打开月季，菊花，银杏但我还是在桂树的顶端，一眼认出那个月亮一样弓起身子的人认出了他身上属于我的那枚月亮

三十一《仙岳山的月亮》中秋，月亮如果实挂上树梢山中的动物纷纷涌向树下这个萧瑟的季节月亮是它们重要的口粮只有一头狮子保持了坚定它盘踞山顶，目光如炬仿佛身体里有一座庙宇当里面香火点燃，它的皮毛照亮了整座山林对山脚下的居民来说，那是一道火把无数次，他们在前进中将它作为最重要的武器，高高举起我每次都梦到同一轮月亮，推开窗子走进来站在床边熟悉的面容，气息和身体黑暗中，我清晰地辨认出这就是附在我身上个人的命运

三十二台风天的月亮

台风天躺床上看小说想像一轮月亮正逼近风暴中心风暴眼很小。刚好锁住一枚月亮像箍紧一个被切割的多边形每一面都闪着光，疾速旋转看起来，它几乎是一个喷着蒸汽的火车头每一次提速都带动新的泥石流生成屋里屋外，风雨隔开了两个世界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呼啸着奔跑的轮子裹着滚滚泥沙，碾压过所有铺垫的枕木推动剧情推进入高潮眼前一片金光。我缓缓合上小说同时将月亮永远地留在了风暴眼里

三十三豆瓣月亮

晚饭后，透过窗户看月亮月亮很小。像一颗长着绒毛的青涩豆瓣如果此时将它剥开，里面的豆粒几乎还未形成只有一层薄薄的汁液在流淌等我们尝到真正的豆浆时已是秋天某个皓月当空的午夜了你喝着妻子亲手熬制热气腾腾的豆浆感到它们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而妻子，只是参与了豆子到豆浆的转化此时抬头再看月亮它已经生长成一枚即将爆裂的豆瓣了

三十四月光的白色药片

感冒了。取出月光的白色药片贴在创口上药片缓缓融化。释放着能量像有人拿一枚针，在刺探穴位被疏通的血液向同一个出口涌动凝固在针尖上让那枚针看起来像一只身材修长充血的动物它刚从一个很深的洞穴里出来蹲在高高的山岗上，对着月亮长啸它的声音如此旷远，孤独充满喜悦。像石器时代的猿人摩擦石头，取到了第一束火种

三十五月光笔

月亮，很像我手中的这支笔它希望通过源源不断地释放墨汁去表达。去制造情节推动下一个高潮它已经吸足了墨汁。足以将更多夜晚延长漆黑中，它改写了一张白纸的命运有时候我们听见夜空中传来呼喊感受到有人在搏斗那时候，笔正像古老的犁一样深深地犁进了大地深处翻出的泥土新鲜潮湿适合我们在那里播下种子等待一首诗的诞生

三十六孩子的月亮月亮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是一枚淡红的果实果实周围的红晕,像一幅挂在墙上的果园图

等着他去完成

即使他仰起脸，踮起脚尖那园子对于他手中细细的彩笔来说

还是过于庞大了那也许是他青春期的全部重量他正在努力练习怎样接住果实在枝头燃烧像一个个灯笼，照亮孩子四周的空间就在这样的火光中他慢慢长大了某一天，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些什么东西来那动作，像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一样自然

三十七种月亮

雨夜种月亮像农民在自家地里逮到一只兔子菜地是自家的，兔子也是自家的对一个容易满足的农民来说这种幸福在他几十年的务农生涯中可遇不可求野兔在菜地里蹦跳着发出很大的动静但并不打算逃脱。它已将这里当成过冬的居所了雨哗哗下着。在菜地周围流成一道小溪也许还会蓄积成一个小池等雨一停，就能看见许多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了

三十八蟋蟀月光

月光住在天空里，像蟋蟀住在无比宽敞的地道里地道很深。天气晴朗的日子蟋蟀会爬到洞口，欢快地歌唱蟋蟀还是个优秀的建筑师一生都在不断扩展着自己的住宅清理屋子里的杂物春天了，田野上的积雪慢慢融化有一部分会渗入洞口那时蟋蟀会慢慢退回洞中继续向屋内挖出一条更深的隧道将自己整个藏进去

三十九月光泉水

寂静的夜晚，你来到野外会发现身边某个位置月光正泉水一样涌出来泉眼很小，但如果你俯下身去会发现舌尖变甜。像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对一只独自徘徊在旷野的动物来说这些白色晶体有抚慰或疗伤的功效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流淌着这样一汪泉水它永不会枯竭。因为我们体内同样存在一座冰川它需要不断被融化，被稀释由一块坚硬黝黑的石头逐渐转化为一汪清泉那时泉水会上升，淹没月光只有泉底汩汩冒着水泡

四十月光铲子

有时候，月亮很像我们小时候玩泥巴用的铲子我们不停地使用着铲子慢慢地那里会出现一个坑坑在加深，不时会有泥土簌簌往下掉落那时我们还小，不懂得在坑里种下些什么也不知身上那些使不完的劲如何找个地方安置天黑了，我们坐在田埂上用水将高高堆积的土和成泥捏成碗筷，米饭的形状作为对自己成长中辛勤付出的犒劳

四十一《两个城市之间的月亮》两个城市之间，月亮缓缓移动黑色车轮，在高速路两旁的灌木中若隐若现像傍晚的山岗豹子一闪而过的眼神低空擦过群山起伏的脊背将宇宙笼罩在它的光芒之下此时它刚从厚厚的积雪下刨出一道多年前埋下的闪电同样的地点，它的青年时代曾被这道闪电击中如今它已能娴熟地支配那些更强大的电流了仿佛在剥玉米粒，它剥出夜空中一闪一闪的灯火剥一剥，停一停直到金灿灿堆积成锥状的一盘那是一枚已经完全成熟起来的月亮正推迟着黎明

四十二《雪豹月光》

大雪封山时，仅有一只雪豹穿过了山谷去谋生

这只身手矫健,线优美条的豹子

简直是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

作为一只清高的豹子，它曾无数次踏入血泊

却从未使用过兵器

山谷很深，很曲折

将它圈在一个秘密布下的阵里

石壁上终年渗出的积水,让这一带的土壤分外饶沃

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么多年在纸上

默默耕耘

是为了一只豹子的生存

四十三《月光曲》

月亮上也有断层，有蛐蛐在土地的裂缝处歌唱那支唱了千万年的曲每一次开腔都生成新的意义它露出地面的小半截身子旁两个会发光的低音炮，时而绷紧时而舒张仿佛蠕动的喉结长久地发音练习让表面布满血丝隐约可见血丝里住着一只即将破壳的小鸟因为它的存在，我们对月亮永远怀有憧憬并将一生所有的日出都交给这只鸟儿每天凌晨，面向被撕裂的地平线

手搭凉亭眺望

四十四《手电筒月光》

夜晚城市陷入黑暗时只存在一个发光体

它的光芒柔和，看上去像一把手电筒

拧亮它的按钮很隐蔽

为了减少电池耗损，要防止它熄灭的次数

光束进入黑暗内部时像探入一条冰封的河流

冰层开始解冻

田野上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水位开始上升。春天悄然到来

一声悠长的鸟鸣就能点燃万物

我一直沉默地活在世上。寻找一枚会发光的口哨

四十五《钥匙月亮》

走夜路时,你走,月亮走

你停,月亮也停

家门口掏出钥匙那一刻

你与月亮的默契自动终止

在你看来，月亮与钥匙互为本体和喻体

打开门,月亮的光芒洒满整个房间

这是一把会发光的钥匙

朝哪个方向扭动

哪个位置就变亮

每当走夜路时我都会带上这样一把钥匙

它在我的手心里由一枚冰凉的金属逐渐成为一枚正在孵化的蛋

我对未知世界的认识

就是从最初的温度变化开始的

四十六《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

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晚霞涌动。这是一些会变色的云彩从浅红，粉红到深红，紫红像撕下层层疤痕那样揭示一个人内心而他的身体，正在攀爬一架木制楼梯每往上一步，他都感到自己像一只青虫正钻入苹果的内核那个果肉内部的世界正鲜花盛开露水顺着花瓣淌下来很快变成了牛奶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山坡一只牛犊安静地吃草为了将那些青草变成牛奶它十多年都在重复同一个咀嚼的动作现在它终于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牧场夜深了。月光越亮青草身上的齿痕就越清晰

四十七《月亮吊环》

晚上过体育中心,月亮在天上

像一个吊环

绕跑道一圈又一圈的人们

最后总要来此地，身子秋千一样荡往高处

仿佛只有在这样的落差中才能获得一种平衡

好多次我看到仙岳山的松树上

松鼠从一棵跳到另一棵

它们引体向上的张力

让月亮看起来像两次俯卧撑之间

一闪而过的瀑布

但它速度太快了

以至我们很少有人看清

它如何从高处跌落

四十八《月光起重机》

夜空中月亮,有时比一只深山中的动物更加孤独

在不知名的野花与果子中间

它高高昂起的头颅

能起重机一样,把很大的东西举到空中

处于一种失重状态

如果足够用力,它还会将地里埋藏很深的东西刨出

刨到土地的断层.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这哭声缓解了它的孤独

让它垂下头来,像树上飘落的叶子

安静,轻盈,无声无息

四十九《磨盘月光》

绕着地球跑的月亮,像被流水推动的磨盘

两个自身会发光的物体

像两枚相互辉映的镜片

将磨房映照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

夜晚,你走向河边,走到河道中间

被一群鱼儿高高抬起

你的身体悬空,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除了月亮,你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而你也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月亮

和它一起慢慢耗尽那些光亮

五十《洞口的月光》

冬夜,顺着一条落满松针的小径

月光来到一个山洞前停住了

风刮得很猛.但天空中的雪花还未真正形成

在人们的睡梦中,它还是一些透明的小颗粒

它太透明了.以致我们必须伸出手

通过摩擦,才能感知它盐粒般的粗糙

直到后来它逐渐介入我们的生活

成为体内一种物质

我们的身体必须具有了这样被盐腌过的创口

才有资格去认领今夜这样完美的月光

五十一《草木之间的月亮》

月光呆立在草木间，像个慌张的孩子

他不知道该顺着草木往上继续长大

还是躬身去草茎根部的土壤里寻找点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田野上，参与真正的劳作

劳动会带来成长，带来新的生命体验

风刮过，大海也许会有陌生的风暴生成

一个冲向岩石的浪涛里，会甩出无数条鱼儿

但目前风暴正在月亮与草木之间酝酿

鱼儿在我的想像里活蹦乱跳

五十二《经由最后一轮月光抵达》当我写下“最后”这个词也在试图拆解一对矛盾月光从未真正穿过我它停留安全线以外，搭了一张弓这让我无数次在深夜，调整身体的弧度以达成想像中，与月亮之间保持最佳张力一根绷紧的弦，到达现实的圆满中间隔着一只手但我却真实地感受过手的温度这只手，时而重时而轻，时而攥紧时而放松那无形的力量，曾以多变的运行轨迹推动深夜海面上波涛的翻滚也加速过我途经的跑道旁那些芒果的早熟我感到，我将永远无法参与死亡与永生如果不是这轮明月降临当我颠覆自我，从仙岳山某只豹子为筼筜湖一尾游鱼顶峰到深渊，那是我正通过形式和位置的变换寻找直逼核心的隧道此刻，我正经历身体里最黑暗部分向通体透亮的一次转换当你的手点燃矿井深处的煤层我要感谢它的灼热。这光芒的探测仪正在驱动一个全新的宇宙以致我原谅了自己这双悲哀的手它甚至羞于触摸，一个细小的天体.11.11

五十三《缺少一轮月光》没有一轮月亮出现在这个夜晚辽阔的星空从集美到轮渡，我假设一路接受了光芒的照耀，穿透而事实上却只有一路的红绿灯而已红绿灯亮在十字路口，并未在我的内心竖起篱笆我带着满园的鲜花，蓄积了整座湖的水源通过一种力量导向内在的圆满我在寻找一把手电筒反复拧开，熄灭带着一具没有熄火的身体呼啸向前我痴迷于废墟上的重建出租车已先我一步抵达.11.14

五十四《雪地上的月光针筒》落在雪地上的月光，是天空垂下一根细小的管子管口一端，光芒清泉般源源不断地流淌，浸润大地很安静。雪花落满我全身但我清晰地感知一种覆盖在某个局部长久地停留一支麻醉剂，剂量忽强忽弱生死之间，只隔着一根手指的力度我被一双手，领向死亡但没有人能死两遍我感到今生再也不会来到同一片雪地遭遇如此完美的月光因此我决定将死亡的过程延长死亡中有喘息突出了这个世界的寂静寂静中，我是雪地上一只饥饿的豹子接受月光的注射.11.15

五十五《水中月》湖水的荡漾中，出现了一轮月光它不像船只那样，搅动漩涡分开水流只深深溶入湖泊中央像水底自由生长出来的一尾鱼它吐出的每一个水泡都在丰富这座湖对鱼来说，湖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它的饵料一下，又一下当水面开始晃动，湖水慢慢满起来那是鱼儿开始咬饵了月上中天，水底一片电闪雷鸣黑暗中我攥紧双手它在加固一座湖的堤坝.11.16

五十六《月光下的田野》田地里，稻谷熟了月光照耀下，每一粒谷子都结实，饱满这生命内部迸发出来的力量像海面刚生成的漩涡在等着一股更强大的风暴将从它波浪的巅峰剥离黑夜无边。稻浪翻滚风吹过，稻杆齐刷刷倒下仿佛寂静中生出一把镰刀当它的锋刃指向满地成熟的谷粒像上弦的弓，指向满天星光对准哪里，哪里就光芒四溅夜深了。田野慢慢变得空旷起来金灿灿的谷穗堆满田埂世界裸露出它的厚重和开阔仿佛收割过后，大地反而打开了一条全新的生命通道那把镰刀就躺在它们中间月光下隐约可见，刃口上沾满谷粒乳白色的浆液.11.17

五十七《月光是河流的一部分》月光到来时，我正在梦中的河流里游泳河水冰凉。我的身体，被注入一股深入骨髓的力量随波浪颠簸前行我舒展四肢。在一条河流的开放中敞开自身没有任何契约，我与河流之间的信任完全建立在彼此赤裸的平等中月光下，河水推动我，冲击我，清洁我我强烈地感受到，月光不止如水月光正成为河流的一部分加速着河水上涨我通体发亮那一刻月光消失在河道-11-18

五十八《果园里的月光》深夜的果园醒着。成熟的果子，用熟而未腐的香味催化空气的浓稠度

像一杯刚从冰箱取出的果汁等待一根长长的吸管自上而下搅动躺果树下看星空。果实累累垂到胸前我并不比一颗果实活得轻松好在有月光。自高处洒下水银无数个夜晚，它稀释我，分解我，擦亮我但我只记住了其中一个那一夜，月光独自在天空行走了很久那种丧失方向感地不安像一个城市的孩子第一次踏入原始森林

被野性深深征服而战栗.11.19

五十九《水煮月光》一个起伏于海面打捞月光的脊背让我看见自己身上同样的疯狂那截露出水面的勺柄让我感到，勺子就在我体内它从哪里舀一下，哪里就有球在蹦跳忽远忽近，忽强忽弱我拥有世上最大的球场足以承接整个夜晚的奔跑和全部的汗水我看到环形跑道沸腾不息其实是大海内部彻夜翻滚此时月光已经熟透黑暗中一副雪白的牙，与它冷冷对峙.11.22

六十《月光雪地里埋着故乡》这些年我越走越远。从农村到城市从春天到冬天电视里雪下得很厚了通往故乡的路被彻底淹没但我仍希望能亲临那片雪地一个惟一没有被污染的现场我可以放心地将雪作为充饥的食物月光下，雪正不断减少在接近地表的地方，雪被刨成了薄薄的镜片，像一层膜而它的另一面已是春天我听见越来越真切的蛙鸣这叫声过后，天空很快会电闪雷鸣缓解午夜的闷热但我清晰地感知到：我已永远失去了故乡.11.24

六十一《死亡的人无法看见月光》一个被酒精燃烧过的人夜晚来到湖边世界在她眼中呈现两种状态：生和死生是灼热的，而死亡冰凉死亡的人无法看见月光穿过一种液体走向另一种液体这座湖，是一个巨大的鼎煮着她和月光而月光是一个人，在她身边默默发光。发热脚下的石板路正通往化境湖水彻夜翻滚已经煮沸的事物可以再煮第二遍，第三遍一路滴着水，一夜滴着水泪水不代表悲痛走到一座湖的尽头所有的水源都消失了.11.25

六十二《最好的月光》最好的月光，是天上那一轮我与它，同在一个宇宙，不在同一星球我们绕各自的星体运动一条银河横贯中间夜空闪闪发光的星子照耀着它，也照耀着我那些黑暗中逐渐亮起来的部分像海面上的灯塔提示生活还存在另一个远方远方有的河流已经枯竭，有的水流清浅露出黝黑的鹅卵石这带来船只偶尔的颠簸颠簸来自碰撞月光擦着山尖滑行的夜晚山谷里的青草随风起伏一个刚苏醒的牧场叶尖的露水正适合承接今晚的月光.11.26

六十三《月光见证我活着》月光的画笔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力道仿佛勾勒一幅地图在我身上涂抹出色彩和轮廓这是山川呼吸，那是河流起伏以及漫山遍野一点就着的野花它们绽放于我的唇，手和足尖月光毛茸茸的笔触激活了所有时间和空间沿着身体的线条一路描绘来到夜晚，寻找某处最大的亮点月光电钻般穿过一块金属那样穿过地图表面时我的体内升起一颗陨石光芒的碎片每嵌入一个位置我就确认一次：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受伤只有活着才能成为一种见证.11.28

六十四《月光镣铐》今晚的月光像一副镣铐一头被缚住四肢的大象在寒风中不安地走来走去它粗重的呼吸让周围的温度逐渐上升城市另一端。一个深夜走失的人独自在大雨初停的小径上摸爬滚打后又回到了纸上恍惚中她看见大象眼角一滴清亮的泪珠凝结在风中，像悬挂铁链上的锁那把决定大象命运的钥匙就在她身上她一点一点拧开那把锁感到自己在动摇一座精神支撑的喷泉.11.29

六十五《月光瀑布》陡峭悬崖落下来的月光瀑布溅起来的全是光狮子在潮湿的山谷里醒来用皮毛吸收了部分光另一部分，被它带往山谷更深处那里淙淙的流水，暗自生长的苔藓植物都掌握着它的命运狮子此刻正在吼叫它必须依靠苔藓、泉水活着我也一样，我一边在纸上写作一边在黑暗中感受瀑布的冲击我依靠这些汹涌的力量活着.11.30

六十六《在月光下写作》月光下，果实全成熟了来到树下，用手轻轻摇晃树枝金黄色的果子纷纷掉落夜深人静，采摘安静无声只我一人听见了果实内部生命流淌的声音像此刻桌上的墨水瓶通过我手中的笔，涌动血液流淌的声音十多年过去，这支笔逐渐收敛了斧头的锋芒持续着轻盈的表达而这些文字也果实一样熟透了只在关键处稍微用力整个世界就安静下来.12.1

六十七《月光的舌头搅动大海的腥和咸》一团漆黑中月光突然迸发的光芒让海底一阵骚动波浪的大手，平息着觅食的鱼群它们的腮和鳞片主宰这个世界的关闭和开启鱼群在波浪，波浪在山颠它每翻滚一次，就往山谷投下一枚春雷山顶积雪很厚但我还是听见了一条河流解冻后哗哗流淌的声音河水正奔向大海大海彻夜醒着月光的舌头搅动大海所有的腥和咸.12.5

六十八《钥匙月光》黑暗中月光旋转的钥匙惊动的一座老宅一对叮当作响的古铜色门环像盘踞大门的小兽冬眠复苏它的喘息逐渐转化为咆哮在环状空间形成的回声像植物催生素缓慢注入增加着石壁上青苔的厚度我在墙壁湿滑的裂缝里存活下来并学会了适应但最终月光会不会火把一样穿透幽深的廊道擦亮壁上那盏灯？

-12-7

六十九《广场上空的月亮》用广场上空月亮作为滑板的人像被一只大鸟驮着来到另一个世界那里，秋天将火焰挂在更高的枝条她踮起足尖，果实汁液在唇齿间流淌整座果园安静下来像踩着一团火，滑板将身体慢慢点燃一个浑身冒着火焰的人这火焰就是她的发电引擎向阳山坡上，大片红彤彤的柿子朝同一个方向垂下了头颅她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让广场一角寒意慢慢加重了.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