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魂张曙光的诗
本文刊于《诗书画》总第七期(年第一季刊)
岁月的遗照
我一次又一次看见你们,我青年时代的朋友
仍然活泼、乐观,开着近乎粗俗的玩笑
似乎岁月的魔法并没有施在你们的身上
或者从什么地方你们寻觅到不老的药方
而身后的那片树木、天空,也仍然保持着原来的
形状,没有一点儿改变,仿佛勇敢地抵御着时间
和时间带来的一切。哦,年轻的骑士们,我们
曾有过辉煌的时代,饮酒,追逐女人,或彻夜不眠
讨论一首诗或一篇小说。我们扮演过哈姆雷特
现在幻想着穿过荒原,寻找早已失落的圣杯
在校园黄昏的花坛前,追觅着艾略特寂寞的身影
那时我并不喜爱叶芝,也不了解洛厄尔或阿什贝利
当然也不认识你,只是每天在通向教室或食堂的小路上
看见你匆匆而过,神色庄重或忧郁
我曾为一个虚幻的影像发狂,欢呼着
春天,却被抛入更深的雪谷,直到心灵变得疲惫
那些老松鼠们有的死去,或牙齿脱落
只有偶尔发出气愤的尖叫,以证明它们的存在
我们已与父亲和解,或成了父亲,
或坠入生活更深的陷阱。而那一切真的存在
我们向往着的永远逝去的美好时光?或者
它们不过是一场幻梦,或我们在痛苦中进行的构想?
也许,我们只是些时间的见证,像这些旧照片
发黄、变脆,却包容着一些事件,人们
一度称之为历史,然而并不真实
垃圾箱
诗歌怎样才能容纳更为广阔的经验
除了那些美好的事物(诸如被砍伐着的杉树
和即将耗尽的白天),还要有一些
渣滓:呕吐物,避孕套,散落在地板上的
旧报纸,锯末和打碎的盘子
在酒吧门前,一个失恋者眼中的月亮
苍白,游移,似乎在发出轻蔑的笑声
一次性冲动,病床上的最后叹息
以及—它应该成为一只垃圾箱
包容下我们时代全部的生命
哦,生活,多么美好的字眼,但
这些也不过是些垃圾而已
在酒吧
除了诗歌我们还能谈论什么
除了生存,死亡,女人和性,除了
明亮而柔韧的形式,我们还能谈论什么
革命是对舌头的放纵。早春的夜晚
我,几个朋友,烟雾和谈话—
我注视着那个摇滚歌星的面孔
车辆从外面坚硬的柏油路上驶过
杯子在我们手中,没有奇迹发生
存在与虚无
雨声并不带给我们什么。或许
雨声是一种存在。或许
我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
不是月亮,托起春天和洋槐的广场
红色的摇滚乐和火烈鸟
以及扭伤的屁股,短裙和陌生的脸
以及一部书—
透过一行行文字
我们无法认识上帝
他是否耽于幻想是否快乐或大声哭泣
甚至无法触摸白杨树的叶子
它们正排列在街道的两旁
在雨丝和肖邦的乐曲中熠熠闪亮
我读了很多书,仍然
无法诠释死亡的风景
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苍白的
脸像雨中冲洗干净的街道
一九八〇年萨特逝世时很多人
参加他的葬礼而如今
他在哪里他们又在哪里?
多少年一直争论着莎士比亚的真伪
我是否存在,还有桑丘,卡尔.马克思和弗洛伊德
过去了的就是死亡
就是一片虚无的风景
而如今萨特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一部书的作者
就像一个被蛀空的蚕蛹
照相簿
母亲的微笑使天空变得晴朗。
她白色的衣裙
盛开在一片收获的玉米地里
使五九年的某个夏日成为永恒。
我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拿着一架玩具飞机
那种双翼的,二次大战前使用的那种
一身海军制服,像一名刚入伍的新兵
却不知道某些地方正沐浴着战争和死亡。
另一幅照片。我扎起
一根小辫,像一个女孩。
那是妈妈干的
时间与妈妈的那幅大致相同。
还有一张骑在三轮车上吃着橘子
以后好长时间我邻家的孩子
啃着糠麸窝头,坚硬得像黑色的石头。
弟弟在照片中的一张炕桌上
吃着饭,在这之前他一直傻笑着
追着爸爸的相机
后面的墙壁上有剥落的痕迹有一处我一直在想
是一只老虎而看上去的确很像。
六二或六三年。那一年春天
我第一次拿着两毛钱去商店买了一包糖
并用蜡笔在墙上涂抹着太阳和警察。
接着画面上出现了妹妹
戴一顶可爱的绒帽
马戏团小丑常戴的那种
愣愣的表情
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张全家照上,拍下了
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和我
上面印着:一九六五年八月,哈尔滨
爸爸试图微笑,但他一边的嘴角刚刚翘起
便凝固在画面上
无法把它修整得更好。
这也是全家最后一次合影,以后好些年
全家人没有照相也没有微笑直到
我和大学同学一起拍下照片
然后是同学妻子的结婚纪念照
我们不得体地笑着
带着幸福的惶惑。
一九八二年。这一年母亲离开了人世
而影集中增加了女儿的照片
有一张姥姥抱着她就像
当初抱着我但那时没有留下照片
但姥姥保存着舅舅和我的一张
舅舅看上去年轻漂亮那时他刚刚结婚但此刻
医院里痛苦不堪他患了重病。
照相簿里更多是女儿的照片
活泼地笑着,跳舞,吹生日蜡烛,穿着我的大皮鞋
像踩在两只船里。这一切突然变成彩色仿佛
在一部影片中从黯淡的回忆
返回到现实
雪
第一次看到雪我感到惊奇,感到
一个完整的冬天哽在喉咙里
我想咳嗽,并尽快地
从那里逃离。
我并没有想到很多,没有联想起
事物,声音,和一些意义。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空气中浮动
然后在纷飞的雪花中消逝
那时我没有读过《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
我不知道死亡和雪
有着共同的寓意。
那一年我三岁。母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
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
母亲在一九八二年死去。
一九六五年
那一年冬天,刚刚下过第一场雪
也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雪
傍晚来得很早。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绕过一个个雪堆,看着
行人朦胧的影子闪过—
黑暗使我们觉得好玩
那时还没有高压汞灯
装扮成淡蓝色的花朵,或是
一轮微红色的月亮
我们的肺里吸满茉莉花的香气
一种比茉莉花更为凛冽的香气
(没有人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那一年电影院里上演着《人民战争胜利万岁》
在里面我们认识了仇恨与火
我们爱着《小兵张嘎》和《平原游击队》
我们用木制的大刀与手枪
演习着杀人的游戏
那一年,我十岁,弟弟五岁,妹妹三岁
我们的冰爬犁沿着陡坡危险地
滑着。突然,我们的童年一下子终止
当时,望着外面的雪,我想,
林子里的动物一定在温暖的洞里冬眠
好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我是否真的这样想
现在已无法记起
给女儿
我创造你如同上帝创造人类。
我给了你生命,同时带给你
死亡的恐惧。
那一年春天,或是初夏,准确的时间
我已经无法记起—我四岁或者五岁
(如同你现在的年纪)
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和我的爸爸谈论起西藏的农奴制
种种残酷的刑罚
以及农奴被活活剥皮。
那是中午,一个春天或初夏的中午,但我感到悲哀
感到黑暗像细沙一样
渗入了我的心里。
我们的房门通向
阳光中一片绿色的草地。更远些
是一座废弃的木场:一些巨大的圆木
堆积在那里,并开始腐烂
医院的病理室看见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
人体的各个器官,鲜红而布满丝络
我差一点呕吐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止了我的呼吸。
后来我读到了有关奴隶制和中世纪的历史
读了《安妮.弗兰克日记》
后来我目睹了死亡—
母亲平静地躺着,像一段
不会呼吸的圆木。白色的被单
使我想到深秋一片寒冷的矢车菊
乞力马扎罗山顶闪亮的雪
海明威曾经去过那里
而母亲平静而安稳地躺着,展示出
死亡庄重而严肃的意义
或是毫无意义
那时你还没有出世
而且几乎在一次流产的计划中丧失存在的价值。
人死了,亲人们像海狸一样
悲伤,并痛苦地哭泣—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他们其实是在哭着自己
死亡环绕着每一个人如同空气
如同瓶子里福尔马林溶液
雪飞在一封信中问我:为什么
你的诗中总是出现死亡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我已不再想着这些
并飞快地从死亡的风景中逃离
现在我坐在窗子前面
凝望着被雪围困的黑色树干
它们很老了,我祈愿它们
在春天的街道上会再一次展现绿色的生机
我将坐在阴影里
看着你在阳光中嬉戏
尤利西斯
这是个譬喻问题。当一只破旧的木船
拼贴起风景和全部意义,椋鸟大批大批地
从寒冷的桅杆上空掠过,浪涛的声音
像抽水马桶哗哗地响着,使一整个上午
萎缩成一张白纸。有时,它像一个词
从遥远的海岸线显现,并逐渐接近我们
使黄昏的面影模糊而陌生
你无法揣度它们,有时它们被时间榨干
或融入整部历史。而我们的全部问题在于
我们能否重新翻回那一页
或从一片枯萎的玫瑰花瓣,重新
聚拢香气,追回美好的时日
我想像着老年的荷马,或詹姆士.乔伊斯
在词语的岛屿和激流间穿行寻找着巨人的城堡
是否听到塞壬的歌声?午夜我们走过
黑暗而肮脏的街道,从树叶和软体动物的
空隙,一支流行歌曲,燃亮
我们黯淡的生活,像生日蛋糕的蜡烛
我们的恐惧来自我们自己,最终我们将从情人回到妻子
冰冷而贞洁,那带有道德气味的历史
香根草
有时,你的优美像刀锋
划过我的皮肤。当四月的香根草
以一种崭新的姿式摇曳
来吧,让我们穿过天空和果树
在明亮而平缓的气流中滑翔
好多年……滑翔是空气中的
自由运动,或是对运动的否定
但我们无法返回自身
喘息而闪烁,像一条鱼。而我们只是些植物
在历史的间歇中生长,并被欲望所引导
没有滑翔,滑翔是我们全部愉快的思想
它最终将返回我们,像一只手戴上命运的手套
那么来吧,穿过篱笆和起重机的阴影
穿过纠结的蓝色线条,上升
并吐出红色的果实
我们所说和所做的
天在下雪,远处的灯光投向我们
使我们的影子拉长,稀薄,像岁月和历史
在梦中我们自由地穿行
但现在所有的门关闭。呵有谁能够
看见淡蓝色的雪,当他的脸
隐匿在窗帘后面?
而楼梯仍然黑暗,旋转
将我们载向一个不可知的高度
或者那就是虚无。没有人知道我们
当灯光暂时熄灭,我们听到雪
在六月的天空发出搅拌机的声音
一只熊从街道深处走出
羞涩得像一位新娘,这是
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
那么,你是否拒绝这场雪,是否提议
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或者干脆回到
我们诞生的房屋,或走进那面生锈的镜子
它静静坐在那里,像一架捕蝇器,捕捉着
光线和意象。在上个月,最后的
一位邻居也已离去
洛古村
江水在指缝间滑落,很凉,
似乎还很温驯。卵石堆积的滩岸
弯向目光的尽头,那里是一片
闪烁的白光。没有人,但并不
荒凉。一些圆木散乱着,腐烂。
村庄在附近,被林木遮掩着
洛古河村,由另一条河而得名。
我们沿着江边走着,石头在脚下滑动
撑着木杆,小心翼翼地从
架在半结冰的水沟上面的独木上经过。
“为什么不架一座桥?”
这里,每天只有打渔人走过。
我拾起一块石头,扔出,听到
它溅起的水声。江平缓地流着
枕着秋天和两岸的山脉
像丝绸,在一只手中温柔地展开。
村子里,有人讲述着一场大水
在春天,开江的季节,淹没了
整个村子。“鸡和猪都死光了,还有
一只狗,死在屋子里,舍不得离开。”
院子里是新收获的土豆,几只鸡
挤在一起,留恋晚秋午后的阳光。
一路上,我们经过一片片黑色的
树桩,被火烧过又砍伐了的林子
现在我们在寻找到江的源头
但路程太远,我们只好半路返回。
公共汽车的风景
雨刷秩序地摆动,马达轰响着
把我们的视点移向风景的深处
只是更深的风景:加油站
淋湿的树木,弯道和行车标志
缓缓扑向我们,然后
从我们身旁飞快闪过。对于
陌生的头脑,这只是崭新的区域
熟悉事物的重新排列(或解构)
如同这个春天,此刻正慷慨地
用雨水冲刷着我们的意识
而深度,也不过是想象的产品
或语言学中顺时性的说法
只是具有时间和距离的意义
但你在沉思吗?让这些进入
内心的视境,如同那些花
(石楠和夹竹桃),以斑斑点点的
光晕和馨香,在你的脑中
勾勒出一个更为恒久的结构
没有中心,也不具有意义
(但它容纳着意义),像
盛着金鱼和水草的玻璃缸
但它们在窗外的现实中变成
模糊的白色和红色,连同果园
发亮的水洼,和错落的农舍
而我们置身于一个活动的房屋
或舞台,交替转换着布景
每个人,走进来,穿着各自的
外衣,出身和经历,吃过早餐
来自不同的方向和地点,汇聚
并使它成为不确定的中心
然后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似乎
在寻找什么)。仍在下雨
玻璃上布满水滴,使外面的景物
显得模糊。有人咳嗽着
有人吸烟,靠在椅背上休息
或阅读早报和时装杂志
也许,这是我们向往的生活—
镀铬的金属护栏,闪亮而光洁
松软的皮革坐垫,微风中
拂动的窗帘,郊外清新的空气
以及对未来旅途的期待—
“我年轻的时候,这里是
荒原和沼泽,冬天的夜晚
经常有狼群出没”
我看着外面的小镇—
木栅,水塔,推自行车的少女
(她惊愕的表情瞬间掠过)
一件T恤在我的眼前摆动
那只巨大的狮头,凶狠地
面对着我。另一些脸(或下颚)
在烟雾和话语中,改变着形状
是否存在另一种现实?
一场车祸,在几千里外的
公路上发生。更远的地方
雪崩,或种族间流血的冲突—
那么我们的经验
或读过的书,是否改变着眼中的
风景,或看风景的眼睛?
多大程度上,我们能够把握
现实,或我们自己—
对真实的渴望,像马达
驱动着我们,向着一个深层挺进
在那里,每个人被许诺
得到一小块风景的领地
我记起(早春的一天)在江畔的
林荫道上,一些工人架起梯子
修剪黑色的树枝,为了让它们
绿色的姿态在五月里更加美丽
远处驶过的公共汽车,在一个
少年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
移动的风景,或风景的碎片
但眼下是我们存在的全部世界
或一个载体,把我们推向
遥远而陌生的意义,一切
都在迅速地失去,或到来
(或许,这就是我们
最终追寻的意义?)
在我老去之前,我会看到很多风景
重复交替着,使目光变得疲倦
但我会看到坟墓吗,在暮色中
一束石竹花,系着淡蓝色的丝带?
而谁又在另一个地方,冷冷地
观察着这一切?如同此刻的我
在渐渐变浓的暮色中,合上
手中的书本,让一首诗,或诗中的
风景,从我的眼前和意识中消失
这场雪
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语言实验
你必须设法捕捉一些词语
一次又一次,直到它们变得陌生
并在这个夜晚明亮地闪烁。多么艰苦的劳作
一整个冬天雪在下着,改变着风景
和我们的生活。裹着现实的大衣你是否感到寒冷
或一种来自事物内部隐秘的联系?
当然你不会放弃这场游戏
在里面你扮演着上帝
或一个蹩脚魔术师
肯定与农作物无关,也不会
助长恶劣的天气。它将持续地增长
像植物,或国民经济的统计数字
它最终将淹没一些事物,譬如
贮满记忆的鞋子,一些旧毛毯的
迟钝和伤感,呼喊
并将带给你一束—新的启示
西游记
1
房间里堆满了书。少量摊开
多数积满了灰尘。一柄放大镜
和一张四角发皱的地图—
他渴望一间更好的书房
回廊曲折地通向花园,那里有
一池水,映出六边形的月亮
假山,和真的鸟儿在树叶间祈祷
2
现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
饱经沧桑的脸。他注意到
鬓边又新添了几根白发,上个月
刚刚拔去几根。池塘生春草
但窗外已是秋天的景色—
几只雁,向西南方向飞去
排着队,但显得漫不经心
3
漫不经心地生活,或写作,在
拍纸簿上,廉价的。穿行在人流中
挤公共汽车,踩别人的脚
或被别人的脚踩。一个中年妇女
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有些谢顶
但仍然瘦削,一颗苹果核般的喉结
(他的妻子有时指责他长得像女人)
4
“写作就是做梦。”他说,“从一个梦
进入另一个梦。”他从不和别人争论
梦是些什么,落日中的一片绿洲
在颤动的光线中,找到它,必须
穿过一片死亡的沙漠?或许通过想象
可以达到,像三级跳,或翻筋斗,中学时
他曾试过,但成绩似乎并不理想
5
“或者如同从梦中醒来。”他苦苦思索
这件事发生时会看到些什么
也许会发现置身于荒凉的山冈,身影
被巨大的月亮吞没,或一群骷髅
环舞着,拉扯他沾湿露水的衣衫
在夜晚他有时渴望女人,但更多
是惧怕,或毋宁说是挑剔
6
于是他从书本中寻找生存的依据
无花果树的风景。或风在里面发出
声音。弗洛伊德有点太老;那么
萨特,他拿着烟斗,一只眼又有点
斜。他讨厌小胡子的装腔作势的
海德格尔,德里达不错,还有维特根斯坦
他赞助过诗人,只是有些过于严肃
7
他开始思考真实或表象的问题
在每一个对他微笑的女人那里
他感到一种阴险的图谋,或者
看到的是一堆白骨。脆弱的皮囊
经不起岁月的淘洗,在放浪的
笑声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深沉的
悲哀,或一种对于永生的渴求
8
欲望之火燃烧着我们的生命
或躯体。在里面我们会看到
种种幻象—而当激情过后
我们盼望一场雨,或洒水车驶过
使空气凉爽,街道变得清洁
有时他惊奇地看到另一个自我,在
查尔斯河畔的长椅上,与他作对
9
对真实的渴望,驱使着我们
向深层挺进。在那里,我们来到
一片陌生的风景,时间和空间织成
交错的网:一个个洞穴,或是迷宫—
如同我们身体内部复杂的结构
据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宇宙
而每一个人又在自我中迷失
10
他生来是个反叛者,痛恨
一切陈腐的事物,而不愿宥于
成规。愤怒的青年,打死父亲
但没有父亲可打。红色的袖章。向旧
制度发出致命的一击,同时也
击倒了自己。他被送进了熔炉中
冶炼,终于没有逃过巨人的五指
11
很快他变得趋于平和。崇尚
伊壁鸠鲁,沉溺于牧歌式的情调
在春日里郊游,枕着一双美丽的腿
喝酒,玛丽莲是他二十五岁的情人
但最终从快乐中醒悟,开始了
一场精神的漫游—或者说历险
然后演出了这有趣(或艰苦)的一幕
12
他只是在地图上到过西方
没有人为他办理签证,行李托运
绿卡,或一场虚假的婚姻—
他有时头疼,像套上铁箍
当他的思想变得狂野。于是
他再次返回原来的现实,面对着
摊开的旧书,而窗外已是二十世纪
13
图书馆是他朝拜的圣殿。那里的
阿傩总是板着面孔,把书单退还给他
他不去教室,听老师嗡嗡念着讲稿,宁肯
躺在宿舍的床上睡觉。白马非马
或白马是东海里的一条龙。有时
去林子里散步,那里有童话中红色的
屋顶。机器鸟们在聊天,或争吵
14
一种巨大的喜悦在他的心底
涌起,有时是沮丧。“我将告诉你
发生的一切”。他给远方的朋友写信
“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
真正的知识正是寓于沉默
在他的晚年,他将写一部书,一部
伟大的书,但里面只是一页页白纸
美术馆
大理石地面映不出你的倒影
你的影像在墙上,衬着精美的画框
看上去动人。事实上,你不是一个人
而是,按德莱顿的说法,人类的
缩影,或一幅色迹斑斑的风景
就像塞尚笔下的圣维克多山—
赤裸,并不雄壮,漠然俯视着
下面的树木和房屋,甚至是
静物中散乱在桌布上的水果,没有人
知道是谁放在那里。关于真实
大师似乎并不知道更多—
他们只是剽窃者,描摹着心中的
影像,用色彩,或是文字。但为什么
创造这一切,我是说,影像的
影像?从那面镜子的深处我们
看到另一面镜子中的我们,我们
同时在衍生,复制,或是变形
这似乎是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
但最终只是虚幻中的虚幻
就像在犯罪的现场,我们看到的
是些卧房里的血迹,打碎的
花瓶,和一具具尸体—我们自己的—
其实,只是来自调色板上的颜色
一些白色,红色和绿色。哦,可怕的
事实,但仍然有趣。但愿我轻轻
滑动的脚步不会打断你的
沉思,或惊扰河边的浴女
她们使马蒂斯入迷,并不惜重金
买下了她们。而亲爱的提奥
一生都在为哥哥的生计担忧
不,这里不是圣殿,这里只是
一个中转站,一扇扇为你打开的门
会把你引向另外的空间。在这个午后
寂静,亲密得像夜晚,占据着大厅
旋转着,筛下星星的柔光
而一张张人脸看上去像月亮
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该说些什么呢?面对这无情的世界,
和雪一样的冷漠。小丑们戴着假面
显得兴高采烈。“生活就是快乐,”他们这样说。
而在我看来不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快乐。
森林在消失,河流变得干涸。
岁月带来的不是智慧,而是更多的惶惑。
雪总是在下。像冬日午后的闲谈。
但面对真实我无话可说。
芝诺的哲学
我想他仍然活在世界的
某个角落。在风中拾起从
威廉.退尔儿子头上滚落的苹果,
因为那颗子弹永远无法击中它。
而他也永远走不到生命的终点。
他注定独身,一个人住在
一所永不倒塌的房子里面,
因为丘比特锋利的箭
永远射不到他的心脏。
“我恐惧我会永远活着。”
博尔赫斯这样说,并非出于
对生活的厌倦,而是领悟了
芝诺的哲学。我想他仍然活在
世界的某个角落,我是说
博尔赫斯,也许他正在和芝诺
进行着一场永不完结的争吵。
我听着的《梁祝》,这场悲剧
仍会在时间中持续,而这首关于
芝诺的诗,仿佛出于命运的安排
也注定了永远不会结尾。
鍖椾含娌荤枟鐧界櫆椋庡尰闄?鍖椾含涓撴不鐧界櫆椋庣殑鍖婚櫌鏈夊摢瀹?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ydihd.com/zcmbzz/7112.html
- 上一篇文章: 中西医助理中西医结合内科学呼吸系统疾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