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十四英烈
一、张煌言公元年,当时已是满清康熙三年。 杭州。刑场。忽然有五个身穿明朝服装、头梳明朝发式的人出现于众人面前。为首的,乃南明大臣张煌言。临刑前,他写下这样一首诗: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谋同曹社非无鬼,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 “螳臂拦车”,在文革以及日后的大批判语境中,皆比喻顽固不化者。但是,反抗民族奴役的张煌言们这种“姑留螳臂强当轮”的悲壮,恰恰显示了我们大汉民族百死愁绝中勃勃不屈、前赴后继的民族精神。 他带血的头颅,为南明历史的惊叹号点上最后浓浓的顿点! 回顾那个崩溃的时代,在那个病态人格比比皆是的混乱社会中,甚至是慷慨成仁的自我牺牲,都会被认作是一种消极的反抗行为。随波逐流呢,又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于是,对于动荡、杀伐年代的读书人来说,人生变成了一种绝望的煎熬过程。 在“亡天下”的浅层忧虑和“失身家”的深层恐惧二重夹击下,明末清初的中国士大会阶层,面对一个即将完全倾覆的世界。惶恐之余,他们日益艰难地要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顺从恭卑地自暴自弃,心如止水地削发为僧,弃暴力而合作地加入“新朝”――人生的道路有那么多蜿蜒和歧路,出现在血染泥泞的中华大地之上。 无论是朱子理学还是阳明心学,在屠刀声中,在马蹄之下,它们显得那样苍白和无力。思想,在火与铁面前,有时候是那样苍白。 衰落的年代里,如何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成为一种艰难至极的选择。 明末清初的诗人阎尔梅这样叹息过:“嗟夫!士大夫居恒得志,人人以不朽自命。一旦霜飞水脱,为疾风劲草几人乎?” 这位曾向史可法表达过一定要为大明朝死节的诗人,这位自诩耿耿精忠的汉人,早于张煌言十三年,已经契妇将雏投入满清巡抚赵福星手下做幕僚。他为了衣食家口,早早地死心塌地为新政权服务。
这样的“聪明人”,在明末清初,不计其数。 但是,前有史可法,后有张煌言,皆可成为阎尔梅这种卑微生命里程中“疾风劲草”的样板。 “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横亘在明末士大夫精神门槛前的死亡深渊,那样黑沉,那样深不可测。人生的惰性和畏懦,也实在难以超越。他们要克服的,不仅仅是精神危机,而是累及身家性命的沉重肉身。于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孔有德、冯铨、孙之獬们,这些病态的“清醒者”,确实能成为晚明士人的“表率”和“借口”。 文人士大夫内在的号称“坚韧”的精神意识,最终葡伏于外力的刀锋利刃之下。时代的解体,正是以这些“中坚”为攻破点开始。 即使如此,自年(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至年(康熙三年)的四十六年间,有名有姓背明降清的“贰臣”,有一百三十六人。但是,死于抗清殉明的忠臣孝子,却多达三千七百八十七人。这个数字,不是明末遗民杜撰,而是乾隆清政府《胜朝殉节诸臣录》的官方统计数字(胜朝,是指被灭亡的明朝)。 大明忠烈,真是不绝如缕。所有这些人,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 所以,史可法、高杰、夏完淳、陈子龙、张名振、瞿式耜、张同敞、张煌言,这样的系列人物,象征着我们大汉民族精神内省的核心驱动力。正是他们的存在,我们民族中固有的那种随波逐流的麻痹和消极避缩的隋性,才能得以有效的驱除,而我们精神的“原罪”,才能得以“恩赦”。 英雄们个人的牺牲精神和笑对死亡的大无畏,成为我们民族精神最宝贵的财富,并且丰富了我们主体民族的终极体验。 这种冒死不顾、为义殉身的宏大景象,极大拓展了作为伟大民族的想象力和视野,已经定格为统一的大一统民族国家不可或缺的精神核心。 希腊哲学家伊庇克泰图斯讲过:“……伦理的力量,能够而且必将产生幸福、平安以及美好的感觉……只有一种途径能抵达幸福的彼岸,这就是超脱所有道德中立的价值观。”除了宗教以外,人性是无法超脱和超越的。战争中的红尘世界遍是陷井与屠坑,肉身破灭与精神超越正是考验勇气和道德的最佳试金石。 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无法逃遁的。大无畏的牺牲和求死渴望,成为永恒者光荣的涅磐。而眷恋贪生的依顺,成为变节者和贰臣的邪恶劫火。 可以想象,所有的南明殉国者,他们临终的思想状态皆是一种高尚的怜悯。在死亡面前,他们感受着幸存同胞、敌人、变节者的悲苦,俯视着芸芸众生的蝇营狗苟。那是一种怎样超越人类二元性的心如止水的状态啊。 所有的苦难和折磨,所有呼啸而至的白刃和炮石,在这种超脱凡俗的伟大精神面前,变得那样苍白无力。 精神的伟大,超越了苟活生存的微渺智力。 殉国者、牺牲者、爱国者至死不渝的特殊精神,化成了风中的种子,在隐秘地飞扬二百余年后,奔扬而出,化成了邹容《革命军》呐喊,化成了陈天华蹈海的悲愤,化成了秋瑾的手中剑,化成了同盟会的誓言书,化成了徐锡麟的飞抛的BoB!!!,化成了吴樾“手提三尺剑,割尽满 人头”的豪言壮语,化成了孙中山“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化成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 所以,明末清初那些反抗民族奴役的烈士,会永远成为我们主体民族不朽的荣光。正因他们的存在,中华国家短暂的四分五裂,因停滞而产生的遍体鳞伤,甚至政权一时间的分崩离析,都能在强大的民族精神力量下得以愈和创伤。 一切的幻像背后,是我们坚不可摧的信念。而这种信念所依凭的英雄个体,势必成为真正的不朽者和中华文明永恒的旗帜。 正因为仁人志士的示范,我们古老的帝国才没有成为霸业的化石,也没有沦落为中空的巨大历史残骸。 一个朝代土崩瓦解了,一代又一代凤子龙孙被抛入了历史的深渊,但鲜活沸腾的灵魂,却从帝国死亡的躯体上腾然而起,引导我们进入更加光明的涅磐的另一端!
二、左懋第左懋第被清军押回北京后,医院的高墙内。清廷对这位大明忠臣很感兴趣,先后派洪承畴、李建泰(崇祯朝大学士)来劝降。 左懋第见到洪承畴,睚眦俱裂,斥责道:“你是个鬼魂吧,速速退去!洪大人为大明殉难,先帝赐祭赐葬,已死久矣,鼠辈怎敢冒洪大人之名来劝我投降!”洪寿畴老贼闻言,脸红心颤,满面惭色而退。 李建泰刚入门,左懋第即大骂:“这不是先前蒙先帝宠任、御饯督帅的李建泰吗?老贼你不能殉国而降闯贼,又有何颜面来见我!”李建泰连屁也没敢放一个,苍惶离去。 转年五月,南京陷落消息传来,清廷派人送来驼酥羊肉,进一步劝降左懋第。 左大人痛哭不食,把来者挥斥而去。晚间,坐念家国沦落,左懋第满含热泪,题诗院壁: 峡坼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听说南京朝廷已经被灭,南明使团中有军将艾大选私自剃发,准备向满清投降。 左懋第怒极,医院被拘押的南明使团余众,斥责无耻,当众杖杀了艾大选。 清廷知晓此事后,派人来“问罪”。 左大人凛然答称:“我自行大明法律,杀我部下,与你们何干?” 摄政王多尔衮闻之益怒,医院,严令剃头,大喝“留发不留头!” 淫威之下,使团中不少人投降,惟独左懋第以及从官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等六人坚执不降。 于是,诸人均被清廷打入水牢,断绝饮食,百般折磨。 过了数日,左懋第等人仍旧不降。 多尔衮又好奇又钦佩,便亲自审问左懋第诸人。 左大人面见满清这位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长揖不跪,铮铮铁骨。 多尔衮见过无骨似狗的汉人降臣将如云,他很少见到左懋第这般人才,心中爱之,欲活其一命,便当场咨询在场的汉人降臣。 陈名夏知清酋之意,又不好明说,便模棱两可表示:“左懋第之命,如果他为崇祯帝奔丧而来,可饶;如为福王继位通告而来,不可饶。” 左懋第闻言一笑,讥讽道:“你在大明曾中过会员榜眼,应该知道当今皇上(弘光)是先帝的什么人吧。” 陈多夏俯首不言。 又有一名金姓汉臣来劝:“先生您何不知天命?” 左懋第反言相讥:“先生您何不知天理?” 多尔衮一旁厉声问:“你自谓知天理,我问你,为什么你吃我大满清粮食,半年犹不死?” 左懋第的从官陈用极在一旁高声回答:“你们来夺我大明江山,却反说我们吃你们的粮食,是何道理!” 多尔衮大怒:“汝辈何人,也敢不跪!”立命卫士棍棒交下。 陈用极喷血狂呼:“士可杀不可辱!” 多尔衮闻言改容,沉吟久之,说:“汝等不畏死,都是忠臣好汉。如果降我大清,必得厚待!” 左懋第等人慷慨从容,惟求速死。 满堂汉人降官缄默无声,羞惭之下,无人再为左懋第等人请命。 见此情状,多尔衮只得下令,把左懋第等人牵出处斩。 一行六人,左懋第居首,从容步行至菜市口。 站定后,左懋第问身边挺立的五人:“你们不后悔吧。” 五人异口同声:“求仁得仁,又有何悔?” 左懋第容光焕发,连呼“好!好!”然后,他南向四拜,端坐待刀落。 炮声已响,忽然一清将飞骑而来,高喊:“如果有人投降,立刻封以王爵!” 闻此言,左懋第坚定而清晰地说出他生命中最后八个字: “宁为南鬼,不为北王!” 似乎英雄义举,感动天地。时正晴明天气,忽然风沙四起,屋瓦皆飞,其情其景酷似当年文天祥大英雄北京受刑之日。 行刑刽子手杨某也是汉人,他向左懋第等人涕泣叩头行礼,然后行刑,落刀。
三、袁继咸相较这些武夫,文臣出身的督军袁继咸一身忠骨,他被左梦庚解押到清营后,拒不投降,多尔衮劝降,他写字回答:“大官好作,大节难移;成仁取义,前训是依。文山、袁山,仰止庶几(袁山,袁继咸自号)”。见到满清王爷,他一直长揖不拜;清王为他设宴,他不饮、亦不言。送北京途中,自缢不死,绝粒八日又不死。 入京后,满清内院学士刚林劝他投降,对袁继咸说:“我大满清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您入仕,可为明帝报仇”。袁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图富贵乎?”刚林又说弘光帝昏庸。袁继咸说:“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 囚牢之内,他幅巾衲衣,端坐读书,坚持不剃发。 关了近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就刑菜市。 临死,袁督师高言:“吾得死所矣!”
四、史可法由于清军用于攻城的大炮还未运到,他们没有即刻贸然攻城。 多铎多次派人持书劝降,最多时一天来使五人,皆为史可法所拒,焚书逐使,坚决不降。 深知扬州必陷,史可法已持殉国之心,他召来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史德威入室,想以他为嗣,托以后事。 史得威力辞:“相公为国杀身,我义当从死,何敢偷生!” 史可法向史德威下拜:“我为国亡,希望你为我而存身,善养我母!” 无奈,史德威泣拜受命。 史可法写五封遗书,一上其母,一致夫人,一致叔父兄弟,一付史德威(证明他入嗣史可法),一书致满清多铎,并嘱咐史德威说:“我死之后,当葬我于太祖皇帝之侧。如不能,则葬于梅花岭。” 史可法给多铎的遗书很简单,廖廖数语,估计是想让对方手下留情,不要伤害百姓: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负国之臣,不可言忠。身死封疆,实有余恨。得以骸骨,归钟山之侧,求太祖高皇帝鉴此心,于愿足矣!” 四月二十一,史可法写给母亲、夫人的遗笔,最显大英雄苍凉心态: 北兵于十八日围扬城,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来。 (可)法早晚必死,不知夫人肯随我去否?如今世界,生亦无益,不如早早决断也。太太(母亲)苦恼,须托四太爷、大爷、三哥(叔父、叔伯兄等)大家照管。岹儿好歹随他罢了。书至此,肝肠寸断矣。 这一天,甘肃镇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歧凤率四千多人“入援”。但此二人来入扬州,非是矢志援救,而是见风改意,想拥劫史可法投降清军以求富贵。 晚间,二人入大营见史可法,劝他一起投降清军,遭史可法怒斥: “扬州乃我应死之地,汝二人欲富贵,可自图之!” 这两个败类见计不成,便于当夜二鼓斩关拨营而去,临行,他们还引诱护饷的几只明军一起出城降清。 二十四日,清军的红夷大炮自泗州运来,试放一炮,直飞扬州府堂,落地轰然,扬州满城军民惶怖。 自此,清军围攻益急。 二十五日,清军蚁附,密密麻麻,展开猛攻。史可法下令开炮,轰死数百清军。 多铎大怒,亲督劲卒,下令用巨炮猛轰。在史可法感召下,守城明军血战,杀掉不少进攻清军,城下叠尸如累丘。 清军奋不顾死,踩着积与城平的尸体,先有二卒登城,守兵心散溃败,满清大军最终蜂拥而上。 扬州告陷。 见大事已去,史可法让副总兵庄子固把自己杀掉,后者不忍下手。 史可法抽出刀来,欲自刎殉国。 庄子固与另外一个参将抢持,刃下不深,血溅官服。 史可法无奈,唤史德威把自己杀掉。史德威不忍。 众人拥史可法从城楼往跑,想借清军没有完全占领全城之际,趁乱自小东门出城。 行至东门时,一行人发现那里已经有大量清兵涌入。正想折返,被清军发现,矢箭如雨,从行史可法的庄子固等人当时即中箭身亡。 史可法厉声问史德威:“攻城主将为谁?” 史德威:“豫王多铎。” 于是,史可法大声唤喝:“我史督师也!” 正在杀斗的清兵非常骇愕。要知道,一般来讲,身陷绝地的敌军高级官员,往往避匿,极少有人会出来自暴身份。 清兵中一个汉人张鹰富贵心切,立刻冲上来,抡刀砍死砍伤充当卫士的明兵数人,生擒史可法,把他押往南楼城上见豫王多铎。 豫王多铎没见过史可法,就唤先前被抓投降的史可法幕僚杨遇蕃来辩认真伪。 杨遇蕃一见史可法,立刻向豫王多铎点头,表示是史可法真身。 史可法轻蔑一笑:“我主动报名被擒,是想落个明白死,绝对不是假冒!” 多铎肃然起敬,待以宾礼,对史可法好言道: “我们多次以书信招先生归清,先生一直不从。如今您已竭力报国,做到了一个臣子的责任,不能说是有负明国。如肯为我大清收拾江南,当以大官相酬!” 史可法闻言而怒:“我为朝廷大臣,岂肯偷生苟活,为万世罪人!我头可断,身不可辱,只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 多铎劝诱:“史先生不见洪承畴下场吗?如降,必有大富贵!” 史可法:“洪承畴受先帝厚恩,不能以死报之,真畜牲不如!我怎能学他。” 一直站在旁边屏声不吭气的降官杨遇蕃低声劝史可法,让他主动降清,以全一城百姓。 史可法高声叱骂:“你父亲只是一名校官,先前还能为国死节,况我大明阁臣,安能降敌!” 多铎怒起,快步向前,抽刀对史可法做欲砍状。 史可法迎立而前,伸颈迎白刃,高声道:“来,来,给我一个好死!”声色更壮。 豫王多铎乃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见此连退数步,大叫:“好男子!好男子!” 他上前复劝,史可法背过身,默无一语。 多铎高言:“你既为忠臣,我当杀你,以成全你的名节!” 史可法脸色凛然,厉声道: “城亡我亡,我意已决,把我碎尸万段,我甘之如饴。但扬州百万生民,不可杀戮!” 数位清军中的汉将汉兵冲上,抢挑刀砍,杀掉了史可法大英雄。 为了在满州主子面前显示忠勇,这几个人杀掉史可法后仍不住手。血雾腾腾中,他们把已经倒在血泊中的大英雄肢解碎剁,变成一堆尸块。 豫王多铎脸色渐趋阴沉,呆立片刻,他下令清军对扬州屠城。五、黄端伯想南京被破之际,城内自杀殉国的,除了太监韩赞周以外,只有十二个人。十二个人中,高级官员仅刑部尚书高倬一个人,其余十一人皆是中下级官员以及读书人,难怪时人叹息:“国家无事,公卿大臣享其尊荣;不幸有变,儒生小臣奋其义烈!” 特别值得一表的,是弘光朝礼部主事黄端伯。 听说赵之龙、钱谦益等人献门率众投降,黄端伯在城门大书数字——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 豫王多铎听说后倍感奇怪,派人上门“邀请”,黄端伯坚卧不起。 满洲兵当然不客气,把黄大人连架带抗弄至满酋面前,并吆喝使跪,黄端伯不屈。 多铎拍案叱喝:“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端伯朗言:“皇帝圣明!”不愿多说一句。 多铎问:“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端伯:“马士英,忠臣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 黄端伯说:“马士英不降,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忠臣。”他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赵之龙等人说:“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多铎点头良久,他问:“素闻黄先生耿介孤直,能否在大清做官?” 黄端伯断然拒绝。 多铎当众翘大拇指:“南京硬汉,仅见此人!”一席话,说得降臣赵之龙等人面色发赤。 被押一月有余,黄端伯始终不降。 于是,多铎下令处斩黄端伯。 清军劲骑押送至水草阉,黄端伯停止脚步:“愿毕命于此!” 清兵手颤,一卒以刀捅之,被黄先生凛然精神所震慑,手颤刀坠。 黄端伯大声言道:“何不直刺我心!” 大笑凛然,英勇就义。
六、阎应元刘良佐骑马,环城高喊,让江阴人投降。阎应元凭城大骂:“我只是一个小小典史官,尚为国尽忠。汝为朝廷侯伯高官,不能以死报国,如今还有脸面来见江阴父老!”于是,阎应元大书一帜:“留千古半分忠义,存大明一寸江山。”延至八月二十一日,由于清军从南京运来二十四门巨炮,连轰连击,江阴城墙倒塌数处,清军趁机攻入,江阴失陷。 江阴义兵皆血战而死。城内男女老少,争相赴水、投火、自刎、上吊自杀。 清军连杀二日,直到找不到活人才封刀。 江阴一城,共有近二十万人被杀。 积尸如山,流血漂石,难怪时人作诗叹息:“提起江阴城破日,石人也要泪千行。”(《江山孤忠录》) 阎应元知事不济,提笔沾墨,在东城敌楼门上题字:“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题讫,他上马提刀,杀清兵数十人,最终身负重伤,摔于马下。 挣扎间,阎应元拨刀自刺已胸,跃投湖中,有义民上前援救。恰好,刘良佐手下兵卒忽至,大呼“阎公乃刘将军老友,一定要活人!”于是,阎应元被押入佛寺,去见刘良佐。 刘良佐见阎应元至,跃起近前,手拍阎应元肩膀大哭。 降将汉奸,嚎声啕啕,泪水涓涓,真不知他当时心中何思何想。 阎应元怒斥:“哭为何来,事已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 未及刘良佐劝降,满清豫王多铎本人突入佛寺,坐于堂上,点名要阎应元投降。 大英雄挺立不屈,背对多铎,骂不绝口。 刘良佐忽然变脸,为向满洲主子表忠心,他抢过一个士卒的长枪,直刺阎应元大腿,把英雄刺仆于地。 血如泉涌,阎应元依旧大骂不屈。 日暮时分,阎应元被押至栖霞阉,虽然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他仍旧高呼“速杀我”不绝。 多铎闻之恼怒,命刘良佐率人,酷刑处死了阎应元。 大明烈士,一魂冲天。七、王之仁年夏天,满清的征南大将军博洛率数万大军从杭州对鲁监国军队发起进攻。不巧的是,一向水深浪急的钱塘江突遇数十年不遇的大旱,江流干涸,顿失屏障,满清马队从江中旱地以及水浅处尽数渡过,明军不敌,绍兴失陷。鲁监国逃往海上避难。其手下文臣如谢三宾,武将如方国安,纷纷向清军投降。至于大学士张国维,自杀殉国;督帅大学士朱大典,全家阖门自焚而死;督师余煌,投水自杀;大臣陈函辉上吊自杀,死前作诗:“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另外一位尽显刚烈的,是大臣王之仁。 这位鲁监国手下的“兴国公”派人把自己家属近百人所乘大船在海上凿沉,尽溺而死殉国。然后,他自乘一条旗鼓鲜明的大船,身穿明朝官服,大摇大摆驶向松江。 在松江驻军的明朝叛将李成栋以为王之仁是投降,马上把他转送给南京的满清“江南招抚大学士”洪承畴。 洪承畴自然以礼相待,要王之仁剃发降清。 王之仁风度翩翩,侃侃而言:“我乃前朝贵官,国亡应殉,我怕死于波涛之中,后人以为我逃亡躲避。现在,我自投网罗,只求死个明白!” 洪承畴满面带笑,劝王之仁:“您对明朝竭尽忠诚,大事已去,天命有归,还应为大清效力才好。” 王之仁端坐唾骂:“先帝为你立祠修庙,亲自祭奠,封荫你一家,谁料你忘恩负义,引狼入室,真真猪狗不如!” 洪承畴老匹夫顿时无地自容。恼羞之下,他挥手让人把王之仁拉送刑场处决。 临刑,这位前明贵官神色自若,对左右观刑百姓讲:“活见人,死见尸,我不愧大明朝,青史有证,终不做负国叛贼!”
八、黄道周忧急之间,身在清军占领县城的婺源的明朝县令,是黄道周学生,他给老师发来“密信”,表示说可以充当内应,要老师一定率军前来攻取婺源。其实,这个败类已经死心塌地为清廷卖命。 黄道周不知是计,贸然发三路兵前往。结果,乌合之众,上下皆不知兵,半路皆被预先设伏的清军各个击破。 花甲老翁,不可为而为之,抱必死之一心,他坚不退回闽地,死守广信府孤城。 清军势盛,各个击破。黄道周手下仅剩三百人,战马十匹,仍旧义无反顾,直前冲杀。 不料,途中,黄道周正遇昔日史可法手下大将张天禄。这个降贼汉奸,打起汉人来十分在行。 清军一举击溃义师。生俘黄道周,押入婺源县城大牢看管。 张天禄见活捉了隆武帝手下大学士,欢喜不已,卑辞下意,向黄道周劝降。自然,此举招来老英雄一场痛骂。 洪承畴闻之,即刻派手下人来劝,奉献上好酒茶,表达过洪承畴的敬意之后,谀语道:“请黄相国用清茶一杯。”极尽媚态。 黄道周掷杯于地,向来人痛斥洪承畴背恩卖国。然后,他开始绝食,并作《自悼诗》八首,现录其中之三,以彰老义士拳拳救国忠君之念: 其一: 乐毅未归赵,鲁连不入秦;两书传白璧,只手动青苹。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亲。苍茫樵采者,不易写归麐。 其一:已发英雄叹,仍多亲戚怜;经营文、谢后,可在殷、房前。夫子宁欺我,长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载,研泪纪新编。 其一: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余生鸟自投。断崖千尺网,一苇大江舟。狂稺看吾独,驰驱答众尤。 (《小腆纪年》、《台湾外记》) 由于黄道周官大名高,他被押送至南京关押。老贼洪承畴亲至关押地(原来是南京宫城内的尚膳监)看望,想趁机劝降。 孰料,黄道周迎面一声断喝:“洪承畴为大明死义久矣,哪里又来一个洪承畴!你这个小人,不要冒充大明英烈!” 洪承畴脸红如火,无言而退。 被囚期间,黄道周俨如平日,与一同关押的弟子们讲习经典,吟诗咏文,并著诗文数卷。《台湾外红》中存诗数首,现择而录之: 其一: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钓纶。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 其一: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扳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 其一云:羹沸犹余鼎,鱼空守暮矶;依然城郭在,彷佛人民非。溪浅须眉照,山深薇蕨肥;黄冠沧海里,望望未曾归。 其一云:闻听滩头飞鸟斜,伤心何处动悲笳?英雄运尽无良算,身亦轻来陷左车。 关押二个多月后,清廷下令杀害黄道周。他赴刑场之前,写信给家人:“纲常万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忧!” 被押行至南京东华门时,黄道周坐地不起,高声说:“这里与太祖皇帝陵寝甚近,可于此处杀我!” 扭头之际,看见市坊中有福建门牌,老英雄更坚定了要受刑当地的决心:“福建,皇帝正在那里,临行拜君,臣子之礼。”言毕,他南向再拜,慷慨就义。 与其同死者,还有职方主事赵士超等数位弟子门人。 黄道周精通天文历算,著有《易象正》、《三易洞玑》、《太函经》等著作,并用以自己推算个人命数。死后,家人整理其手稿,竟发现他早已预言自己将死于丙戌年,正是他身死之年。听说黄道周死讯,隆武帝大恸,追赠“文明伯”,谥忠烈。九、傅冠正是由于南平的忽然失陷,人在汀州的隆武帝猝不及防,终被清军擒斩。 而后,清军急行军,不到一个月,就在当地汉人大地主黄氏一家导引下进入福州,这样福建省会,清军基本上是不战而得。 在福州,明朝的礼部尚书曹学恮自缢殉国。曾任崇祯朝大学士的傅冠本想躲到自己的学生泰宁县江亨龙家里避难,最终却被江氏父子告发,清军派人来抓捕。傅大学士闻讯,想自杀殉国,被江亨龙之子江忠源亲率家奴捆绑,一路拳打脚踢,把这位江氏父子的恩人送入李成栋军营去报功。 李成栋见前朝大学士,非常尊敬,便劝他投降。“傅公,您乃国家大臣也,只要您遵制剃发,您一定会得大清重用” 傅冠诧叹地问:“自中华有冠裳以来,难道有髠头宰相吗?” 李成栋复劝:“傅公您发发已稀,与髠何异!只要稍稍在头上加块布包头,以掩众目,我就可交差,报闻说您已经遵旨剃发。” 傅冠厉声说:“你知道传诵千古的文天祥吗?那是我老乡啊。吾乡无髠头宰相,但有断头宰相耳!” 他作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忠贞意念:“愤血已成空,往事徒回首;国难与家仇,永诀一杯酒。幻影落红尘,倏忽成今古;名望重如山,此身弃如土!” 李成栋自此不再劝降,礼待甚厚。 后来,李成栋既率兵入广,汀州留守镇将李发待傅大学士如初。一日,二人对奕。局罢,李发接到一封文书,忽然下拜说: “傅公如果再不剃发,我只能奉令旨在汀州处决您!” 傅冠欣然而起,说,“早毕吾事,尔之赐也”。 于是,他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向西拜:“祖父暴骨,我大不孝!”然后,他索笔题诗于壁,引颈受刑。 其诗曰:“白发萧萧已数茎,孽冤何必苦相寻?拚将一副头颅骨,留取千秋不贰心!” 李发手下汉人部卒皆流泪,不忍心对傅大学士下手。重赏之下,也没有人报名去行刑。最后,满清的汀州知府李兰友的一个家丁贪赏钱,执刀施刃。 是日,忽然昼晦如夜,悲风震瓦。汀州人听说傅大学士为明朝死节,无不掩涕叹息。十、羽凤麒广州城陷,准确日期为年十一月三日。 攻入广州后,大汉奸尚可喜怒极,下令屠城。根据各种史料和笔记,可推算出清军在广州城内杀二十多万(不是笔记《橡坪诗话》说的六十多万),血流成渠,积尸成山。广州方园四十里,最终被杀得仅剩七人(《广州城坊志》,黄佛颐)。 当时在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MartinMartini)著有《鞑靼战纪》,他这样记载广州大屠杀:“他们(清军)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杀死,士兵们挥刀高喊:‘杀!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最后,他们在12月6日发出布告,宣布封刀。除去攻城期间死掉的人以外,他们已经屠杀了十万人。” 卫匡国所估之数,只是他眼见耳闻的一个数字。广州周围地区被杀的居民,数目远远不止这些。 值得一提的是,浴血奋战的南明将士中,还有不少信仰伊斯兰教的“达官兵”。“达官兵”最早是明初归附明朝的蒙元残军,其中包括蒙古人、色目人等少数民族。明朝官方文件将“达”或“鞑”,称之为“达人”、“达官兵”、“土达”等。死于广州城守最有名的三位回族将领,是羽凤麒、马承祖和之浮这三个人,他们被称为“教门三忠”。为此,明朝遗民诗人陈恭尹曾写诗,专门颂赞为大明死难的羽凤麟: 天方为教本坚刚,受命先朝卫五羊。生死只殉城下土,姓名不愧羽林郎。血流大地终成碧,骨化飞尘久亦香。世禄几家能矢报,为君歌此问苍茫。 大汉奸尚可喜攻占广州后,坐镇指挥。喘定后,他在广州旧城为自己和耿继茂大修藩王府。饱经战乱的广东人民,膏血横流,成为奢豪华丽王府的点缀。后来,有人上书清廷,指出广东之地不能忍受“二王”坐镇的盘剥,耿继茂才被调镇四川(后改广西、福建)。于是,广东就成为尚可喜一家的地盘。十一、瞿式耜顺治六年,孔有德在底定湖南后,提军入广西境内,攻克要隘龙虎关,又陷全州,直逼桂林城下。 永历政权的留守大学士瞿式耜,烈士心态,坚决不逃,为中华民族精神家园添上一桩色彩浓烈的坚贞爱国故事。 有关瞿式耜在桂林的表现,其子瞿元锡所作《庚寅始安事略》记载最详。 清军节节逼近之时,桂林城内及附近的南明守军有数万之多,特别是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的滇军,具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可叹的是,兵为可战之兵,将皆庸碌之将。这几个军将不仅天天为争饷夺利搞内哄,他们脑子里没有任何忠孝仁义,完全是兵痞头子观念。 大敌当前,这几个南明将领考虑的不是如何在战略要地防卫城池,而是日夜谋计如何取得更多的好处。 瞿大学士口干辱噪对几个兵头晓以“忠义”,皆成为他们的耳边风。 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瞿式耜派人催促桂林四周留守诸将移营备战,竟然发现,诸营皆空。 兵将集体遁逃,而且任何招呼不打。所以,清军尖兵还未抵达,明军已经全部逃光。 瞿式耜拍胸顿足大叹:“朝廷以高爵厚饷待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天竟然一矢不发即奔散,真猪狗不如!” 桂林城内兵将尽奔逃无遣,瞿式耜手下的家仆也星散四奔。甭说,也有个把有良心的,南明总兵戚良勋率几个兵士,牵两匹良马赶至,呼瞿式耜出逃。 瞿大学士瞋目叱喝:“尔等武臣,要去自去!我今天纵然逃走,不过是多活数日。自古至今,谁人不死,但我死也要死得明白,可有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莫再饶舌,否则吃我尚方宝剑!” 戚良勋呆楞片刻,掉转马头,飞奔而去。 瞿式耜一身明朝官服,在寂寞无人的府署中正襟危坐。 忽然,大门推开,从门外又闯进一人。瞿大学士定眼观瞧,原来是总督张同敞。这位爷不是别人,乃万历年间鼎鼎大名的张居正张阁老的曾孙。李闯入北京,崇祯帝上吊自杀,文武官员降者甚多,时为中书舍人的张同敞跑出城外,奔向南京。弘光政权倒台,他逃入福建,加入隆武政权。由于他老家在湖广,隆武帝派他去当地收服首鼠两端的流贼残军。可悲的是,时间不久,隆武帝遇害汀州。张同敞忠耿孤臣,闻讯仰天大哭,哀至泣血。永历继位于端州,他立刻奔往依从,一直作为大明的鼎鼎忠臣。 张同敞刚从周围督军而回,隔江遥见桂林城内一片死寂,询问逃亡难民,始知明军早已窜奔,桂林完全无人把守。 明知是危城,偏向危中行。张同尚单人独骑,昂然而入。 瞿式耜见张同敞入,稍感慰籍,劝说道:“我乃奉旨守臣,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您乃军中都督,应该随军俱行。天下事,或尚可为,希望您能出城逃走。” 张同敞凛然一笑:“瞿公您能为朝廷死节,难道我张同敞不能吗?” 二人相视大笑。于是,一直伺侯瞿式耜不去的老兵献酒,二公畅饮欢谈,达旦不寐。 夜雨淙淙,他们遥见城外火光冲天,整个桂林城寂无声响。 鸡唱时分,老兵禀告:“清兵已经入城。” 二人饮酒依旧。 黎明时,瞿式耜平静对张同敞说:“我二人死期近矣!” 清军马队驰至,喧哗斥问。很快,有一队士兵突入,上前要捆绑二人。 瞿式耜慢慢站起,镇静言道:“我们二人已经坐待一夜,何用捆缚!” 当时,大雨如注,清军押二人在泥泞中蹒跚好久,才抵达桂林城内的靖江王府,被押见汉奸王爷孔有德。 据瞿式耜本人的《临难遗表》所记,当时的孔有德身边,“甲仗如云,武士如林。”汉奸王爷,排场极大。 瞿式耜、张同敞二人抱必死之心,面对汉奸贼王,傲然挺立。 孔有德踞地,坐一虎皮垫上。他早闻瞿式耜有忠义之名,举手作恭,问:“哪一位是瞿阁部先生,请坐下说话。” 瞿式耜:“我就是大明留守督师瞿式耜!我们中国人不习惯在地上盘坐。桂林既陷,惟求速死!夫复何言!” 孔有德并无慢怒之色,温言相劝:“我在湖南,已经知道瞿阁部留守桂林。现在入城更知二公不怕死,故意在此不去。本王绝不杀害忠臣,先生您何必求死?甲申闯贼入京,我大清已为先帝(崇祯)报仇,而且祭葬成礼,明朝人应该人人感谢才对。如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希望瞿阁部不要自苦。自今以后,我掌兵马,您为我掌钱粮,安民众,同为大清效力。” 瞿式耜轻蔑一笑:“我为永历皇上供职,岂能为犬羊胡虏效力!” 孔有德面有不悦耳,仍强自隐忍:“我位居王位,于您而言,应无屈尊之理。” 瞿式耜嗤之以鼻:“安禄山、朱泚(两个唐朝叛将)皆自以为王,那是多么下贱的王爷啊!” 孔有德面红耳赤,争辩道:“我乃孔圣人后代,势会所迫,为大清驰驱,事已至此,瞿大人何必太过固执。” 张同敞一旁大喝:“孔有德狗贼,你不要污辱孔圣人。想你从前不过是皮岛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的跋扈大将)手下提尿壶的家奴,怎敢以圣人之裔自居?”说着话,张同敞扑上前痛批孔有德双颊。 一句话,揭了老底。大巴掌,打得生疼。 孔有德大怒,立刻喝令兵士把张同敞五花大绑,逼其下跪。 张同敞大骂不止。 孔有德抡起卫士手中铁锤,砸折张同尚两个胳膊,又挥拳打瞎这位忠臣一只眼睛。 张同尚仍旧大骂不止。 瞿式耜见此,义愤填膺,喝斥道:“这是大明宫詹司马张同敞,自愿入城来与我同死。尔等鼠辈,安能如此折辱义士!” 孔有德不死心,接着劝降:“我二十岁左右,起兵海上,如今已经南面称孤为王。我投诚大清后,拥旄节,爵名王;瞿公,如果您今日降,明天就和我一样为大清重臣。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清自甲申(年)入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大清军队,至县县破,至州州亡!天时人事,盖可知矣!瞿公您守一城以扞天下,屡挫大清强兵,才能已见于天下。如果投降,一定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之功业。如果不降,空以身血膏原野,天下人谁复知之!” 瞿式耜轻蔑一笑。“你身为男子大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于天下逐鹿称孤,恬然为人鹰犬,现在怎么还能以俊杰时务之辞欺我等堂堂丈夫?昔有少康、光武二帝,恢复中兴,天时人事,尚未可知。本阁部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一直想殚精竭力,扫清中原。如今,我大志不就,自痛负国。刀锯鼎镬,百死莫赎。别的废话,不要对我多说!” 见劝降无效,孔有德命人把二人拘押于城北一间房子中,饮食公供帐皆精美,待以上宾之礼,接连派左右降人不断前去说降,劝谕百端。 面对说客,瞿式耜一直大哭大呼“大明”,张同敞一直大骂大斥来人。 无奈,劝降之人,皆悻悻而去。 孔有德派人送精美食物,皆为二公斥为“猪狗之食”,掀翻于地。 饿了四天之后,前明一个礼部主事为他们送来饭食,二人才受之而食。 被押期间内,二人幽囚唱和,各答诗篇十余章,总名为《浩气吟》。笔记《明季南略》详记瞿式耜诗八首,现摘录如下,以彰其忠诚报国之心: 其一 籍草为茵枕由眠,更长寂寂夜如年; 苏卿绛节惟思汉,信国丹心止告天。 九死如饴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随缘; 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 其二 已拼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 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 羞将颜面寻吾主,剩取忠魂落异乡; 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 其三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 愿仰须臾阶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须知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 莫咲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其四 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 上爵满门皆紫绶,荒邨无处不青磷。 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尔妻孥国已贫;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其五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曰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其六 拘幽土室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 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叹我太无情。 高歌每羡骑箕句,洒泪偏为滴雨声; 四大久拼同泡影,英魂到底护皇明。 其七 严疆数载尽臣心,坐看神州已陆沈; 天命岂同人事改,孙谋争及祖功深。 二陵风雨时来绕,历代衣冠何处寻; 衰病余生刀俎寄,还欣短鬓尚萧森。 其八 年逾六十复奚求,多难频经浑不愁;劫运千年弹指去,纲常万古一身留。欲坚道力凭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了却人间生死事,黄冠莫拟故乡游。 至于张同敞的《和浩气吟》诗,只存一首,也摘录如下: 连阴半月日无光,草蕈终宵薄似霜。 白刃临头唯一笑,青天在上任人狂。 但留衰鬓酬周孔,不羡余生奉老庄。 有骨可抛名可断,小楼夜夜汗青香。 同时,他还写有《自诀诗》一首: 一月悲歌待此时,成仁取义有谁知。 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 破碎山河休塟骨,颠连君父未舒眉。 魂兮懒指归乡路,直往诸陵拜旧碑。 孔有德劝降不成,退而求其次,表示说,如果瞿、张二人剃发为僧,就说明有放弃抵抗之心,可以饶死释放。 瞿式耜断然拒绝:“现在要我们为僧,即是让我们剃发。剃发,就是投降,我们誓死不降。世上岂有降虏的大明督师!” 被押一个月后,瞿式耜对张同敞说:“我们两个人待死已四十天,可谓是偷生未决。知我们真实心意的,会认为我们是苏武;不知我们心意的,会斥我们为李陵,何能向世人交待?” 于是,瞿式耜手写一封信,故意让手下老兵送给桂林不远的明将焦琏,其中的内容大概是:“桂林城内仍旧有大明兵士未散,驻扎城内的俱是假虏(降清的汉兵),如果援兵大至,这些人一定会反正。” 老兵未出城,即被一位新降的明将搜得此信。 至此,孔有德终于下决心杀瞿式耜、张同敞二人。夜长梦多,孔有德惟恐他们引来明军致使桂林得而复失。 新降孔有德的明将魏元翼,此前曾任南明督粮官,因贪黩无耻受过瞿、张二人处罚。出于报复愤恨之心,他一直想置二人于死地,整日伺窥,终于搜得老兵身上的密信,正是他力劝孔有德杀人。 十一月十六日早晨,忽然有清兵开门,声言“请瞿阁部、张大人议事。” 瞿式耜神色不惊,夷然自苦,对来人讲:“稍等片刻,待我写完《绝命词》。”于是,他凝神静气,提笔写道: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然后,瞿式耜、张同敞二人整肃衣冠,向南行五拜三叩头之礼(辞帝之礼),把诗稿置于几案之上,携手同步,走出门去。 行至门外,瞿式耜笑对张同敞说:“我二人多活了四十天,今日,真是死得其所!” 张同敞振作精神,大声言道:“决哉此行!我死后当为厉鬼,为国杀虏击贼!”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珍藏的网巾戴于头上,“服此于地下见先帝!” 行至桂林城北叠彩山,瞿式耜眺望满目风光,对刽子手说:“我生平最爱山水佳景,此地颇佳,可以去矣!” 刽子手们心怀敬畏,战战兢兢举起大刀行刑…… 据瞿元锡记述,“顷刻雨骤风驰,当空震雷三声”,桂林城内靖江王府内的孔有德大骇。 城内人民,闻之惊悼,无不泪下掩泣。 广州、桂林两个省城陷落,祸不单行。闻知消息,人在梧州的永历帝肝胆俱裂,慌忙登船,向南宁方向逃奔。十二、张名振由于南明大臣张名振本人是军将出身(游击),郑成功对他十分忌讳,在派自己心腹将领陈六御“监师”后不久,遣人毒死了张名振。 张名振乃抗清名将,他为复明奔波多年,背刻“赤心报国”四大字,可称是明朝纯臣。此前舟山为清军攻陷,他的母、妻、子均投火自杀殉国。缟素入城后,寻尸不得,不久,他自己即遭郑成功落毒。弥留之际,张名振握着前来探视的张煌言之手,说:“我君恩、母恩均未报答,如果我母亲尸体找不着,也不必葬我尸骸!”言毕,他以手击床,含恨而死。 如此以后,苏浙一带原鲁监国一系的明军,皆对郑成功满怀怨毒。 为求自己割据称大,毒杀张名振,可见出郑成功为人之阴暗面。 想当初舟山初次失陷,张名振率水军退往厦门见郑成功。郑成功对他非常看不上眼,横眼而问:“汝为定西侯,数年间所作何事?” 张名振:“中兴大业!” 郑成功轻蔑一笑。“中兴大业?安在?” 张名振:“有成,则征之实绩;无成,则在于忠心!” 郑成功:“忠心?何可得见?” 张名振即解释衣服,露出背上深入肌肤的四个大字“赤心报国”,陷肉逾寸,让郑成功和在场所有人皆一时愕然。 此情此景,使得郑成功不得不道歉致意。可能也正因为此次接触,张名振勃勃之气,引发了郑成功的杀心。 张名振一家,嫡母、庶母、妻子、兄弟阖家死国,忠烈满门。 想他三入长江之时,遥祭孝陵,三军恸哭,作“十年横海一孤臣”之句,何其悲壮!十三、甘辉、余士信郑军大将甘辉、余士信被生擒。甘辉为人,文韬武略比比在行,在郑成功此次长江之役前,他曾劝说军事行动缓行,表示说待日后兵力增加一倍后,可一举平定南中国。郑成功不听,混战中,甘辉身中数十箭,重伤被俘,被带去见清将。管效忠喝令他下跪,甘辉不跪。管效忠叱曰:“汝为将领,自应战死沙场,不死被擒,理当投降。如今不死不降,是为何理?”甘辉瞪目朗言:“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应战死沙场,我乃大明国公,岂能与无名士卒默默死在一处!今日活着来见,只是要死个明白,让后人知我名耳!”言毕,转身出庭,傲然临刑。郑军另外一位大将余士信善舞大刀,姿容甚美,打仗时常常布甲跣足,有如天神罗汉。他作战力竭被擒后,被押去见清将喀喀木,也是挺立不跪。喀喀木壮之,爱惜其材勇,便问:“如果投降,当给大官。”余士信话语不多,摇头高言:“不投降,只求速死!”欣然受死。十四、龚彝满清凯旋大军到昆明后,吴三桂允许一些前明官员入见永历帝。这倒并非出于什么宽大的好心,而是清廷一种攻心政策,以便让前明官员活见人,死见尸,完全丧失恢复明朝的希望。 没过几天,一出戏剧性场面出现。 曾经为孙可望做事而又“婉拒”永历帝职位的前明大臣龚彝,如今穿上一身明朝大臣服装,命从人抬了一满桌的酒具菜肴,大摇大摆来到永历帝拘押之所,声称要见皇帝。 守卫者当然不让进。 龚彝大叫:“君臣大义,南北皆同。我来见故君,如何相拒!” 吵吵嚷嚷之下,有人报吴三桂。 吴三桂很爽,立刻下令同意龚彝入见永历帝。 入得都督府大堂,永历帝在严兵看守下被搀扶落座。 对于龚彝的到来,实在出乎永历帝意料。想当初永历帝第一次由李定国等人拥入昆明,这位龚彝大庭广众之下自称受“秦王”(孙可望)厚恩,拒不接受任命,当时广遭大臣们谩骂讥评。 疾风识劲草,板荡见诚臣。如今,昔日高喊“忠义”的人皆一个不见,惟独龚彝来见,不由不让永历帝百感交集。 龚彝伏地痛骂,行足一套参拜大礼。 然后,他斟满酒,向永历帝跪进酒爵。 永历帝哀不自胜,痛哭之余,表示自己不能饮酒。 龚彝进劝再三。 永历帝离座,感动之下,他接过龚彝的酒爵,满饮三爵。 龚彝再行拜礼。 而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皇上保重,臣先走一步!” 言毕,龚彝快步冲奔,触柱而亡。 事出苍猝,永历帝以及周遭的军卫皆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龚彝在他们眼前碎首而死。 永历帝急忙跪过去,抚尸大哭,几近昏厥。 这一位龚爷,是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位明服明冠的纯臣。此事发生过后不久,又有一些汉八旗中下级军官暗中联结,想劫出永历帝拥之入陕西再建一国。 未几,谋泄,牵连被杀者数千人。 吴三桂为保险起见,上疏请求在昆明当地处决永历帝。永历十六年阴历四月十五日(康熙元年,公元年),南明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榔,被吴三桂以弓弦绞死于昆明箅子坡,时年40岁。与其一同被绞死的,还有永历帝的十二岁儿子。 临刑之际,永历帝默然。他的十二岁太子,年纪虽小,很有风骨,对坐观的吴三桂骂道“奸贼,我大明朝有哪里对不起你?我父子和你有什么私怨?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此毒手!” 弓弦嘎嘎响,喉结咝咝促。 看着皇明最后的血胤在自己手中终结,吴三桂的脸上,露出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痛苦神情…… 绞死永历及其太子后,吴三桂为向满清表忠心,下令把永历父子焚尸扬灰,弃骨灰于荒野。 即使有杀父杀子之仇,也不会做出如此绝情寡义之事。 吴三桂这样一个奸贼,真让人难以相信他曾“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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